“是我开的又怎样?”我斜靠回床上把玩着银翼,漫不经心地回答,受人尊敬又如何?我又不是这个时空的白肖,云廖天?那又怎样。
气氛顿时有些不好。
“莫师长和云老说话的语气……”
“他怎么敢这样和云老说话?他这是忤逆不道!”
“莫师长往日不是最尊敬云老了吗?可是现在他的态度……”
可是我看云廖天并不怎么生气,他只是神色略微讶异了一点,然后扭头冲人群中的一个年轻男人招手吩咐:“李狄,去看看。”
那个叫李狄的年轻人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不一会便在死去男医生身上不知从何处搜出了一柄枪,药瓶堆里贴着的一张薄刀片。
他又走回云廖天身边低声:“云老,怕是日氏派来的杀手。”
云廖天点头表明他已知道了解。
李狄从外面喊了两个警卫进来将男医生尸体抬出去,将地面清理干净。
人群中一片极大的喧哗。
“卧槽,怎么会有杀手混进来?!门口那群警卫是干什么吃的?!”
“这日氏士兵已攻到城下,有杀手混进来也不是难事。”
“莫师长终于醒了!这下他可以带领三十七师重新作战了!”
“三十七师兵力已损伤大半,恐怕……”
云廖天轻咳一声,场面静了,他目光如炬环扫四周:“你们先出去,白莫刚醒,这里挤这么多人干嘛?留下我一个人和白莫谈谈就好了。”
刚才还好奇不已喧哗不止的人群此刻竟没有人有半分异议,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曾多留,纷纷散了出去,足见云廖天的威信有多大!
萧长依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临关上门,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云廖天,气氛冷淡。
终于,他开口:“白肖。”
听到这个称呼的我无疑是惊愕的:“你知道?你分得出我和……哥哥?”
云廖天向我走来,笑得明朗,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顶,被我扭身躲开,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痛袭来,我默默忍了,不吭一声。
“你的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他也不介意,收回了手,“云叔把你们从小看到大,怎么会分不出来呢?”他的笑容忽然有些黯淡:“你哥哥,他……”
“我知道,他牺牲了,就死在我面前。”我声音艰涩,替他说完了接下来的话,心里是无能为力的心痛淡淡弥漫。
哥哥啊……
云廖天收了笑容,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白莫牺牲的事,我还未宣布。”
“为什么?”我惊异望他,眼里带着不解的怒气,“你为什么不能宣布?”哥哥就连死亡也不得安生么?
“因为,”他看向我,眼神深邃有力,那是战场磨砺出来的坚韧:“我若说了出去,这三十七师莫字军,就完了啊……”白莫是师长,三十七师所有人心中的无可比拟的神!他冷静,睿智,英勇,肯为身后的千万百姓,为久城这道关卡,华殇的安定付出一切!他就是三十七师的魂!
一个军队,若是没了魂,便什么也不是了,纵然这支军队有万马千军,也只是空洞的躯壳!任人打败无力的废物!
此刻日氏已攻打到城门下,对久城这道关卡虎视眈眈,三十七师兵力大减,此刻更是需要白莫这个精神骨!若此刻宣布白莫牺牲的消息,使得军心大乱,下一刻久城定然不保!
“这次将你和白莫一起带进医院抢救已经被很多人看到了,军队里引起了极大的骚动,我只能对外面的人宣布是白府二少爷白肖牺牲了,所以现在,你就是白莫!你要替换白莫,整治好三十七师!”他开口,无疑在我耳边犹如乍起惊雷!
要我,替换……哥哥?
带着哥哥的名誉,光辉荣耀,哥哥所肩负的责任使命,白府大少的身份身世,活下去么?……我沉默。
“三十七师在白莫的整治下,已经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这里的所有下属所有人乃至我都可以保证是对白莫绝对忠心的!三十七师是一头怒吼的雄狮,只会在白莫的脚下臣服!也只有你哥哥白莫能制住他们!此刻日氏已临城下!三十七师兵力大减,此刻若是再宣布你哥哥的死讯……”他神情变得懊悔,扑上来抓住我的肩头,用的很大力气:“白肖啊白肖,你想让你哥哥的心血毁了么?!”
“哥哥的心血,会毁?”也许是身体里原来白肖的意识残留太多,我的眼里也染上了几分我不该有并且深深所厌恶的迷惘神色。
“白肖,云叔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你们白家也只剩你一个独子,把你拉进这个战场也是不对,逼你承担这些也是不对,这里的残酷与可怕,是你远远承受不住的!可是,”他话峰一转,“白家是军人世家,你的爷爷,父亲,哥哥,他们都是不可否认的英雄!有着钢的坚强!最为缜密的心思英勇的胆魄!他们的名誉都是战场生死搏杀中取得的!”云廖天坐在病床边沿,“白肖,云叔只想问你一句,你是想当一位受人尊敬的英雄,还以一个受人耻笑的懦夫?”他的意思,便是让我顺了他的话,替换了哥哥的一切。
我觉得他本该以为这么大一段话可以毫无阻碍的说通我,若是换成了原先的白肖也一定会为了哥哥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我不是啊……
我苦笑,出乎他的意料,我开口:“不好意思啊云叔,像我这样的人我还是觉得懦夫这个身份比较适合我。”
“……”云廖天也愣住了,可是很快他的表情便变为激动,满眼的不可置信与薄怒:“白肖!你……”
不能说是他的话不够精彩,终究来说还是我的立场太过坚定。在现代我手上已经沾满太多的鲜血杀戮,身上染了太多的罪孽杀气,我已经厌倦了杀人如麻的那种日子,现代我是孤儿,后来才做了杀手,总的来说对现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要说怀念的,却还是那个掩饰我杀手身份的大学生伪装,怀念的是那段平静安逸的大学时光。
既然已经来到这个时空,现在的我,只想平淡的活下去,不再参与任何事情。
“云叔,你累吗?”我问他,问的他发怒的面孔一怔,“云叔,半生戎马金戈,不得安定的生活,你累吗?”
“累么……”他也变得迷茫了,“累啊,为了打仗,云叔到现在也没有娶过妻子,没有半个子嗣,为了华殇,云叔已经战斗了半辈子了,肯定累啊。”
他的声音又变得坚定:“可若我们不苦一点,不累一点地去双手沾满鲜血的话,累的可就是我们身后千万万的人民百姓啊。”
“一寸山河一寸血,国耻不可不血洗,国耻不可不谨记,”他这会没了在众人面前的精神奕奕,反倒因为是自小看我长大便对我没有那么多掩饰神色晦暗衰败,更像一位可怜可叹的垂暮英雄。
“久城是华殇的一道重要关卡,若久城丢了,日氏便会大肆侵入我们的国家,强占我们的土地,凌辱我们的人民,践踏我们如捏死蚂蚁一般狂妄。”他叹了一口气,“那时,华殇便是真的亡了。”
日氏的领土,甚至没有华殇一个省市大,可它在短短几十年内便迅速发展成为一道华殇不可忽视的威胁!然后便露出了丑恶的欲望,竟大肆举兵华殇,意图占领华殇,华殇与日氏已经战斗了几百年了,可日氏却没有丝毫退缩,更是仗着日益发达的科技愈发势不可挡!
华殇此时的君主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三十七师他们便是久城最后一道防御,久城也是华殇最后一道防御,系着千千万万华殇人民的心!
所以,他们不能退让啊……
我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我才对他说:“云叔,我想走,我不想在战场上流血牺牲,这里已经让我失去了我的哥哥,白家只剩我一个独子,所以我……”
他打断我,我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懦弱的可怕,比那个被我瞧不起的白肖还要懦弱,最起码他可以为哥哥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可我不行。
他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认真:“若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我肯定会立马掏枪毙了他!这种话,可是扰乱军心的重罪,若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这仗还打个球!”他忍不住爆了粗口,也许是为我的不成器。
他也以为,我是害怕了。
可我不是怕,只是厌倦了,深深地厌倦着。
“罢了。”他不再劝我,转身走向门外。
“你哥哥死的事我不会对外宣布的,我只是会对外界说白莫转移到后方军医院去疗养了,云叔会找人把你安排去后方,让小萧跟着你吧,她终归是个女孩,心思要比我们这群大老爷们细心的多。”
“这久城,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守下去,能守住便守住吧……”
恍惚间,我隐约听到了他感叹了一声:“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老白的儿子竟然是个懦夫……”
懦夫……
云廖天转身走了,房内只剩下了我,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子洒进来,暖心的光束斜斜照着,我伸出了苍白精致的那双手,去空中触摸着那束阳光,感觉很奇妙,仿佛时光交错,过了那么多年,却仍有东西是真正不变的。
房内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我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李狄捧着一个木头盒子进了病房,门被关上时的“吱扭”一声打破了那份让我觉得享受的静谧。
将盒子放在了我面前,一个被雕刻着精致复杂花纹,不知道是用什么名贵香木雕成的木盒,不算大,散发着淡淡使人舒心的香气。
“云老和我说了这件事,没告诉别人,不管您答不答应,从此后,您在我心中,就是莫师长。”我抬眼看他,他一个大男人说这话时眼角竟还有眼泪,让人莫名想发笑却又觉得心酸。
“这是莫师长在世时交给我保管的,若不是云老对我说了,我竟是也不知道您是莫师长的弟弟,您和他,很像,几乎一模一样。”他似是在回忆。
“呵,当然,我们是双生子。”我摩挲着木头盒子上的花纹,深吸了一口气,有着哥哥的味道。
无意间碰到盒子不知道在哪的开关,盒盖猛地弹跳开来,碰得里面的东西猛的撞到盒壁,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怔住了——
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把白色的象牙手枪。
纯白的让人心里发颤。
比一旁的银翼略微小巧,做工更加精良,枪的样式也极为新颖。
我将它拿起来,一股特殊的凉意沁入肌肤,很舒服。
我仔细摸着它的枪身,在心里惊叹它的做工之精良的同时也对它愈加喜爱,竟是不顾还有李狄在一旁便摩挲着它越来越快,我猛然间迅速打开保险,上膛,瞄准,扳动,对着病房内的一个高大花瓶开了一枪!
花瓶应声碎裂!
枪声要比银翼的那种特有的轰鸣声要小的许多,用着极为顺手。
想起哥哥,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莫师长一直说要把这把枪带回去送给他的弟弟,”他轻笑了一声,眼底泪意更为明显:“可近几年战事频繁,这一耽搁,便也搁着它有些年头了。”
他缓缓合上空盒子将盒子从我身边拿开:“这把枪,莫师长起名为祭故,莫要祭故国,意为永保河山。”
他想必也已经听云廖天说了我不愿替换哥哥的事情,冲我立正敬礼:“莫师长是我心中的英雄,所以就当为了他,请您出了久城后,务必好好活下去。”
像……懦夫一样的活下去么?我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这个逃避的决定。
终于,他也走了。
望着手中的祭故,我怔愣着,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