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然见她只是默然不语,不禁也疑惑道:“弟妹此时,不是该在园子里听戏么?怎的也出来淋雨?”
“听得有些闷了,所以出来走走。”梦蝶敛下眉目,不露一丝情绪,“其实,淋淋雨也好啊,能使人头脑清明一些。”
“哦?你也有这种想法?”凌子然略带惊异地道,“我也是这种感觉呢!”
梦蝶转头去看身边的桂树,忽而怅然地道:“想不到桂花这么快落尽了呢!”
凌子然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啊”了一声道:“这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么?”又见那桂树油绿的叶子,此刻被雨水洗过,显得分外新鲜,不由也感慨道:“时节既过,桂花自然落尽,人生有时便是如此无可奈何啊!”
梦蝶微微一怔,只见凌子然的眼神之中似有惆怅、无奈、落寞、寂寥……他贵为太子,未来储君,竟也会有这样的眼神么?即刻又想到,他现下虽是太子,但是皇帝却并不属意于他,这储君之位能坐多久,只怕还是个问题。而皇位之争,却绝没有输赢,因为成王败寇,失败即意味着永不翻身。
如此一想,心中不禁微微起了怜惜之意,遂劝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殿下又何苦执着于已逝的落花,只需心中仍记得那时的花香,这花不就永开不败了么?”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凌子然喃喃地重复,许久,苦笑一声,“道理虽是如此,但世上真正能参透者,又有几人?”说着转头看梦蝶:“煜王妃倒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却不知你可曾参透么?”
梦蝶闻言怔然,心中又是一痛,却只能淡淡一笑,不能回答。
凌子然将梦蝶送回到王府,天色已经昏暗。林夕寒迎出府来,凌子然却说晚上还要陪如妃用膳,即刻便走了。
林夕寒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眼中掠过一抹深思。回头再看向淋得湿透的梦蝶,关切地问道:“怎的弄成这样?”
她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笑中有一抹苦涩的味道。
他沉默了一下:“子墨等了你好长时候,此刻只怕有些焦躁,你呆会儿别和他争,多顺着他些。”
梦蝶苦笑一声:“大哥,你几时见我和他争过?”说着当先举步而入。心中却暗道:林大哥,你曾告诫我要信任他,如果你今天也听到他亲口所说的话,还会再不疑不虑地信任他么?
进了絮园,屋里还未点灯,初春和紫画想必是准备膳食去了,凌子墨独自坐在厅中,脸色比天色更沉暗几分。
梦蝶一进屋,就听他冷冰冰地问:“怎的现在才回?”语气中明显压抑着怒气。
“下雨耽搁了。”梦蝶淡淡地回答。
“下雨耽搁?”凌子墨冷笑,“王妃难道不知道?今日的宴席在下雨后便散了么?”
梦蝶当然知道。
她与在桂树下耽误了许久,回到戏台的时候,才知道,因见雨势不停,如妃让众人各自散了回府。陈、吴二女等她不到,以为她先行回去,也便回了王府。正因如此,凌子然只能亲自送她回来。
但她此时如何能解释?难道解释说下午她亲耳听了他那番冷情的话语,故而伤心得在御花园中淋了半天雨吗?
见她不出声,他的声音更像万年寒冰似的:“那么刚才又是谁送你回来?”
梦蝶已经隐隐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脑中一阵晕眩,只能强自镇定,轻声道:“是太子。”
“哦,是太子!”凌子墨也轻声地重复,突然笑起来,这笑声却像刀刃割在石头上一般。他站起来,双手负于身后,来回踱了踱,又停住,转过头,凌厉的目光直逼梦蝶:“本王倒想再问问王妃,为什么你每次入宫,最后总是会和太子搅在一起呢?!”
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凌子墨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裙湿得直滴水,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轻轻一碰就会倒下。他愣了一下,心头一紧,怒气顿消,直觉地想伸手去扶她。然而,手只是微微一动,复又止住,终于还是负在身后,紧紧相握。
梦蝶见他脸如凝霜,一双眸子似利剑闪着寒芒,目光中竟流露出一丝怀疑之色,心中顿时一阵冰凉:他在怀疑她!怀疑她与太子的关系!原来这大半年来所有的柔情蜜意果然是假的,兜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他仍然是不信任她!
心中冷冷一笑,于是连一字一顿的话语也带了几分冷淡:“妾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她的笑容淡淡,目光澄澈如水,眼神忽然变得清冷,凌子墨看得心中一震,感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迅速地远离。这种感觉令他心头不安,又无法控制,适才平息的怒火此刻不禁又熊熊地燃烧起来。
“不明白吗?要不要本王提醒一下?”凌子墨咬牙道,“两位侧妃与你一同进宫,却说你看戏看了一半就不知所踪。寿宴明明早就散了,你却至今才回。本王难道不应该问问,本王的妻子这段时间孤身一人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又会由太子送回府来?难道说,这段时间里,你竟然不顾廉耻,跑去和别的男人私下密会吗?!”他越说越怒,说到最后简直已经暴跳如雷。
她却静静地垂首而立,任他怒气勃发,只是听到最后一句时,身子一震,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不顾廉耻?私下密会?”她蓦然抬头,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想看进他的心里去,“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如此不堪?”
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痛意震撼了凌子墨,使他一时间只动了动嘴唇,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半晌只能冷冷地“哼”了一声:“是与不是,你自己心中有数!”说完长袖一拂,快步而出。
外面的雨仍下得滴滴答答的,他也不打伞,就这样淋着雨走了。
林夕寒一直在门外,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完整,却觉得有些云里雾里。此时见凌子墨走了,又见梦蝶仍立在屋里,一动不动,一时不知应该先劝哪一个好。终于,他叹了口气,对梦蝶道:“他近来忙乱,心绪不佳,别和他计较。你赶紧地先将衣裳换了,我去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