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魏晋南北朝这一段历史时,感觉难免会有些压抑,这就好比读鸦片战争后的清朝史和民国史一样,面对社会的动荡,“中央政权”竟会是那样的束手无策,只能被动挨打。当然,魏晋南北朝与清朝后期的情况有本质的区别:前者是由于“夷狄”,后者则是由于西方势力,这是首先应该分清楚的。
那么,除了这些,是否还有一些让人振奋的东西呢?当然是有的。比如,魏晋的玄学,以及《世说新语》,就不知感动过多少代人,熏陶过多少学者文人。还有,三国时群雄逐鹿的硝烟,祖逖闻鸡起舞的豪迈,八公山上的机智……
可以说,这是一个血与火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机遇,充满挑战的浪漫时代!
乱世枭雄有局限:曹操
《三国志》里的曹操,不见得比他同时人物如刘备、孙权更为谲诈。而且他有敢说敢做、豪迈磊落,放浪不羁的浪漫色彩。
——黄仁宇:《魏晋南北朝和浪漫主义》
曹操,沛国谯(安徽亳县)人,其父曹嵩,是宦官曹腾的养子(由于宦官无法生育,有权势的宦官大都通过认领“养子”的办法,来满足自己对于传统宗族血缘关系的向往,而一般的贫穷之家,由于无力抚养子女,也愿意给人领养),买官至太尉。曹操曾跟随皇甫嵩镇压颍川黄巾军,后来又募兵参加讨伐董卓的关东军。192年,青州黄巾军杀兖州刺史刘岱,由兖州地方官出面迎曹操为兖州牧。同年,曹操在济北(山东长清)打败了青州黄巾军,“受降卒30余万,男女百余万口,收其精锐者,号为青州兵”,他的势力壮大起来。196年,曹操又带兵进入汝南和颍川,镇压了在那里活动的黄巾军余部,他的势力开始扩展到豫州(河南)。
曹操刚到兖州时,毛玠向他建议,“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就是让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建议被曹操采纳。196年,汉献帝由长安逃回洛阳,曹操立即迎献帝到许昌(今河南许昌),在政治上取得了优势。同年,曹操又开始在都城附近募民屯田,得谷近千万石,初步解决军粮问题。由于曹操采取了正确的方针和策略,所以他的势力发展较快。
这时,在曹操的北面是袁绍;在南面,河南南阳有张绣,湖北荆州有刘表;在东南面的扬州有袁术;在东面徐州,先有吕布,后有刘备;在西面陕西关陇地区,有韩遂、马腾等十数支割据势力。197年,曹操大败袁术于蕲县(安徽宿县)。198年,曹操攻徐州,杀吕布。同年,曹操又打败了张绣和刘表的联军,第二年张绣投降曹操。200年初,曹操击溃了在徐州下邳(江苏邳县)的刘备。他还先后让钟繇、卫觊打着汉献帝的招牌,到关中笼络那里的割据势力,暂时缓和了关中的形势。这样,曹操就在中原站稳了脚跟,成为惟一能和袁绍抗衡的力量。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袁绍出身名门,世代都在朝廷里做大官。袁绍自己曾任虎贲中郎将(近卫军司令)和司隶校尉。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他又在消灭宦官集团中出了力,因此在关东军讨伐董卓时被推为盟主。他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势力,首先从韩馥手中夺取河北一带的冀州,以后又把势力伸到幽、并、青三州。199年,袁绍消灭了幽、青二州的公孙瓒,遂完全据有幽、冀、并、青四州,成为北方最大的割据势力。
200年,袁曹双方发生了一场决定性的大战:官渡(河南中牟东北)之战。在官渡之战中,袁绍有大军10万,战马万匹;曹操用来抵抗袁绍的军队,大约只有一二万人。袁绍占有冀、并、青、幽四州之地,曹操只占兖、豫二州。从军队、物资的数量和后方力量上来看,袁绍远远超过曹操。但在政治上,袁绍在青州大肆勒索,而曹操注意发展生产,减轻对人民的剥削,又打击不法豪强,比袁绍得人心。在治军上,袁绍法令不严,内部尔虞我诈,士气不振;曹操赏罚分明,上下齐心,军队的战斗力强。在用人上,袁绍所任唯亲,曹操唯才是举。总体上看,曹操也不是没有优势。
在官渡之战中,曹操充分发挥了他的军事才能。起初,袁绍进军黎阳,前锋围攻白马(河南滑县),曹操用声东击西策略解白马之围,先后斩袁绍大将颜良、文丑。接着,曹操主动退屯官渡,将袁绍10万大军阻止于此长达半年之久。后袁绍谋士许攸投降曹操,暴露了袁绍屯聚军粮的地点。曹操率精兵五千,焚烧袁军粮食万余车,袁军军心动摇,全线崩溃。官渡之战后二年,袁绍忧愤而死。以后,其子争立,曹操乘机出击,占有了原来袁绍的地盘。这样,曹操就基本上统一了北方。
三国鼎立格局的形成,却有赖于赤壁之战。挟北方胜利的余威,公元208年,曹操统帅80万大军,直逼在南方的刘备和孙权。赤壁之战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事件,由于孙、刘联军的齐心协力,并抓住了曹操部队的弱点,用火攻将其击败,从而也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而根据这一段历史而形成的典故,早已进入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比如“草船借剑”、“火烧连营”、“周瑜打黄盖”、“蒋干中计”等等。不过,由于诸葛亮个人形象的魅力,使得他竟然超过周瑜,似乎成为赤壁之战的最主要功臣,对于周瑜而言,又有些不公平。
关于这一段历史,黄仁宇先生说,整个三国时代,是英雄豪杰风流人物浮沉起伏的期间。因为战事连亘不断,皇帝威信又名实俱亡,很多舞台上的角色,已不受道德上的约束,于是趋利赴势。他们自述胸襟怀抱,慷慨真切,全无腐儒气味。做起事来,也是畅快淋漓。这当中还有很多奇人奇事。譬如蜀之诸葛亮,他的哥哥诸葛瑾仕吴,也做到战区司令长官的地位,并曾以特使的身份访问蜀汉。又如孙权当初将他的妹妹嫁与刘备,后来又与刘备成为对头。
这一段历史的主要史料依据是《三国志》。黄仁宇先生介绍说,陈寿的原稿,分为《魏书》、《蜀书》和《吴书》,因为缺乏一统的政治中心,没有办法确定谁才是“正统”,也用不着编造谁是“天生圣人”,所以作者就不须迁就某个固定官僚集团。而这书又在南北朝时经裴松之的注释,采取了很多当时公私著作,逐章逐节进行补充,因为其中资料五花八门,常有我们在正史里不容易见到的传闻。结果,我们反而可以借此得到一个特殊的角度,去窥见中国历史运转的奥秘。
《三国志》里的曹操,不见得比他同时人物如刘备、孙权更为谲诈。而且他有敢说敢做、豪迈磊落,放浪不羁的浪漫色彩。譬如说他不顾家人生产,那是因为他志在天下,用不着瞻前顾后。而他的放浪不羁,可以在“每与人谈论,戏弄言诵,尽无所隐,及欢悦大笑,以至头没案中,肴膳皆沾污巾帻”的形容中看出来;同时,也与他的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相印证,可见其为人。
“建安十五年十二月己亥令”实际是曹操流传中外的一篇自传,其中说自己是一个志向远大的人,有志于“建立名誉”,不愿作“凡愚”。但是参加讨董卓之后,事实逼他东征西伐,以至于他虽“本志有限”,最后总是弄得不能放手,他的权力也因此越做越大。按曹操的本意,他还是想保存一个完整的中央政权,结果是他虽向外讨伐,却屡陷于内线作战的地位,又因为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他成了众矢之的,他自己也知道“慕虚名而处实祸”的危机。从这些地方,我们还是感觉到他是一个性情中人,并没有小说和戏曲中所形容的那样狡诈。
曹操最被别人攻击的,是“魏武三诏令”(曹丕夺帝位后,追封曹操为魏武帝,故有魏武三诏令之说)。此令是曹操于公元210年、214年和217年以丞相的身份发布的,其中提到有品行的人不一定有才能,有才能的不一定有品行。而他征求的不是“操行”和“守信”之士,即使“不仁不孝”之人,只要有“治国用兵之术”,他都会提拔录用。这诏令虽然不是表示人人都可以做坏事,但是对汉末的影响之大,又不是他曹操所能预料的。
曹操能够出类拔萃,是由于他的不拘小节,眼光远大。但他虽看清传统道德的弱点,知道道德并不能拯救当时毛病,但却也没有搞明白,放弃传统道德,也不能拯救当时毛病。至于他是否真说过“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矣”,我们不得而知,不管怎么样,他的儿子曹丕却不是真的周武王,也没有打算做周公,结果他后来成了魏文帝。
魏朝之后,又有晋代魏,不过,这两个朝代都没有办法能解决当时的问题。司马炎刚统一中国,10年之后即有贾后之乱与八王之乱,因此引起“五胡乱华”。公元311年洛阳沦陷,317年长安又失守,东晋偏安江左,嬗变而为南北朝之宋齐梁陈。北方之“酋领”如刘曜、石勒、苻坚不能解决当时的社会问题,南方的军事领袖如桓温、刘裕与萧道成也仍然不能做到这一点。
原因何在?黄仁宇先生认为,现在看来,东汉覆亡之后的369年酝酿着一个大问题,牵涉整个国家从头到尾的重新组织,不仅曹操不可能预测,即作史者如陈寿及裴松之也仍没有看到演变之全豹。正因为如此,不管是对于曹操,还是对于传统文人和士大夫的偶像——诸葛亮,我们都要用这样的标准来评判,而不要被表面的厮杀与运筹帷幄所蒙蔽。
以军统民的失败:西晋
晋朝始终不是一个正规的朝代,武帝和惠帝之交,方才以军政府的姿态企图创立一种民政制度,组织未遂,即变生肘腋。
——黄仁宇:《长期分裂的悲剧》
公元220年,曹操死,其子曹丕废汉献帝,自立为帝,国号魏。曹丕即魏文帝。接着,刘备和孙权纷纷称帝,是为三国。魏文帝之后是明帝。公元239年,魏明帝死,8岁的曹芳继承帝位,宗室曹爽和太尉司马懿辅政。曹爽重用中外名士何晏等人,终日浮华清谈,在政治上无所作为,而司马懿则是当时魏国最有谋略的人物。249年,司马懿在京城发动政变,将曹爽等人一网打尽,完全控制了魏国的权柄。随后,又有一些魏氏宗族进行反抗,均被司马懿和他的儿子司马昭等人镇压。
245年,曹芳被废,曹髦继立。司马昭进一步削弱曹氏家族的力量。260年,曹髦见“威权日去,不胜其愤”,甚至对臣下说,“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他率僮仆数百人向司马昭进攻,结果很快就被杀死。司马昭另立曹奂为帝,政权完全为司马氏所控制,司马昭也很快由晋公升为晋王。263年,魏国出兵灭掉蜀国。两年后,司马昭之子司马炎终于重演了当初曹丕代汉“禅让”的故事,“率我唐典,敬逊尔位”,成为晋朝的开国皇帝,即晋武帝。
这种禅让的逻辑,在黄仁宇先生看来,无非是有德者君临天下,唐尧虞舜都以此“历数有在”的规律行事,而实际上曹丕确比汉献帝强,而司马炎更比15岁的曹奂强。可是这些篡位者没有看到的是,他们自己是世代权臣手执兵符,当然声震朝宇。可是一做了皇帝传之子孙,又变成了宫殿中的傀儡。
皇帝原来是文官集团的首脑,他以天命统御群臣,开口则为圣旨。如果做得好,经过他的指示,则不合理的事体亦公认为合理,受不公平处理的人也只能自怨命苦,仍然高喊“皇恩浩荡”。只是公元3世纪末到4世纪初,中国有很多大的问题没有解决,已经掩饰不起来。天子的圣旨,也很少被人认真算数。
司马氏灭蜀以后,南北军事形势起了重大变化。晋国在四川一带大造战舰,训练水师,积极准备从长江上游攻吴。而吴帝孙皓却还以为长江天险,足以屏蔽,所以只顾大修宫殿,沉湎淫乐。265年,他在上游晋军的威胁下迁都武昌,企图加强守备,但吴国的大官僚不愿远离根本,长住武昌,人民也疲于逆流供应,民谣出现了所谓“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的歌谣,这就是后来毛泽东“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典故的出处。
279年,晋军五路大举进攻,蜀中水师由王濬率领,顺流而下,吴军望风而降。第二年三月,王濬的水师到达建业(南京),接受了孙皓的降表。从汉献帝初平元年董卓之乱后出现的分裂割据局面,延续了90年之久,到此又归于统一。
为了改变以往王朝很快就被取代的局面,司马炎力图有所改变。在曹爽当政时,有大臣写了《六代论》,从历史的角度论述了分封的必要,并指出如不分封宗室诸王,政权可以转入他人之手。过了6年,司马炎果然轻易地夺取了曹魏政权。这件事对于司马氏王朝的影响很大,他们认为曹魏灭亡,主要是由于没有分封宗室。因此,西晋建国不久,司马炎即于公元277年,大封宗室子侄为王公、郡公、郡侯、县王,“更制户邑,皆中尉领兵”,也就是管理境内的民政财政和军政。全国39郡之外,另有21“国”,分散于今日的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及辽宁等地,以拱卫京师,同时又有一部分亲王参与朝政,他相信如此就不会被异姓的权臣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