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丹青被她吓得倒跌着靠到桌角上,她听不懂晓晓的话,只是觉得震撼和不知所措。什么恩爱?什么爱恨纠缠?谁又只剩下一口气?再次不顾性命又是怎么回事?
迷茫,混沌,错愕,种种情绪交织,脑中像有两辆马车使劲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很痛,很痛......
胳膊肘撞到桌上一叠文件,印满了字的纸业从里面散落下来,纷扬一地。
似乎有那么个人,也曾当着她的面,将手中的文件丢掷过来,侧扫过她耳廓,哗啦啦落到地上。
头很痛......杜丹青弯腰站不住,椅子被她膝盖带到,一下跌转过去,发出巨响。
邹晓晓冷眼看着她,居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羡慕她,嫉妒她,恨她。如果当初不是她先遇见了江鼎文,如果当初江鼎文遇见的是邹晓晓,他们又何必经历这些?
可她又是她今生唯一的温暖,是唯一真心对她邹晓晓好的人。
就像江鼎文所说,他们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撤离了杜丹青。他是爱她,她却欠着她太多恩情。
“晓晓......”
杜丹青头痛加剧,抬手想要去够面前的人,手落到空处,身体一下没了支撑,霍然就倒了下去。
邹晓晓眼睁睁看着她摔在地上,顿愣了几秒才想到自己做了什么。慌忙扑过去扶她,嘴里喊着“青青”,眼泪就那样掉下来了。
蓦然深处熟悉的场景,水晶砖,琉璃壁,简明大方的格调。应该是绎幕六十六层的装潢。有一张办公桌在左方,总裁办公室的门外。杜丹青回首看,果然不差分毫。一道暗玫色门板,隔断了里外两个世界。她走过去,手才搭在门柄上,里面传来声音。
“没有任何证据?杜丹青,你的意思是要我偏信你一面之词?”
“江总,我可以用人格作证。杜丹青绝对不是会剽窃抄袭他人设计的人。”
“我辞职。辞职报告过两天会补给你。”
江鼎文的声音,顾柏生的声音,她自己的声音?杜丹青一愣,像窥探到不该窥探的秘密,脚步定在那里不敢移动。
她怎么会在绎幕?又怎么会去剽窃?滔天的一团汹涌如浪压过来,她等了一会儿,再等了一会儿,里面却没了声音。杜丹青僵持不住,手拧着门柄一扭,登时就闯了进去。
然而,月华如水,里面一切如常,没有人,只有满室空寂。杜丹青呼吸急促,捏握在身侧的拳收紧,方要转身,她看到玻璃窗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随后,杜丹青看到自己,一身居家打扮的自己,而她身前的人颀长优雅,熟悉得不容她错辨。那人是江鼎文。
她看到另一个她跟着江鼎文走进办公室,在离办公桌两尺远的地方站住脚跟冷冷道:“江总还有什么想问的?”
幽深烁烁的眸投睇过来,继而紧锁住她周身,沉默间似要看穿那个她镇静外表下一颗鲜红的心。站在时空的这一端,杜丹青呼吸越加难以控制,心跳的很快
“耗费五年的心血,拼尽日夜,得来今日。青青,你觉得我会想要问什么?”
他站在玻璃幕墙之前,倏然转过身去,只留与她一道清冷孤寂的背影。月华落在他肩头,非要将她所有坚冷都揉碎一般。恍然间她进入了另一个杜丹青的身体,感受到了那个丹青所有的心绪。成为了那道时空里的杜丹青。
她笑,呛然欲泫,似回到当初那个柔弱无用的小女孩,唯一的世界就是有他的天下。他若走,她万劫不复。
抬手抹去不被允许的泪,杜丹青昂高下巴,在他未能见到她软弱的时候再度武装起来:“别说为我,我不会相信。”
他转身向她走来,从月华笼罩下走到她面前,这之间的路比五年更长。杜丹青几乎想要退却,却不容许自己在他面前再现软弱,坚立在原地,崭亮水眸盈盈倔强。
江鼎文抬手,指尖触及她面颊,那肌肤相触时的微妙让她微微发颤。他却只是撩起她耳边一撮乱发,别到她耳后。
“当然不是。”他笑,蓦然间疏远隔离,好似双方是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方才那一瞬间的温柔像是幻觉,于她是,于他,也是。
他眼中翻然悬浮而起的薄冰隔断了他所有情绪,修长指尖飞快翻看了她方才递给他的辞职报告。边看边道:“我想问的是,”他抬头,阖上纸张,公事公办的样子严肃冷然,“你坚持设计稿是你的作品?”
“当然。”毫不犹豫回答,她直视他审视她的眸,“我辞职,不代表我认罪。而是认栽。”
将最后两字咬得清楚,她让步,不代表她就是错的,她会需要去盗取别人的成果。而是这个世界,总无时无刻存在着许多人所无力的让步。暂时的退让,不过是为自己往后的海阔天空赢一分自由。
“好。”
他翻手三两下撕碎了她头痛一晚,犹豫一天的辞职信,反手勾到背后,以审判者的姿态看她:“我信你。”
这算什么?她需要感恩戴德感激他的信任,然后留下来继续接受他的侮辱?杜丹青一瞬间指尖发凉,面上神经紧绷到极点。
决绝几乎是不由她思考就浮上了颜面,冷然亦不由她控制,她冷瞥那一地碎屑,扬起淡笑。清澈瞳眸望进他密不见情绪的黑瞳之间,字字清晰:“感激江总的信任,可惜,我不玩了。”
说罢决然转身。在过去,永远只有她看着他背影离去,而在这一刻,终于也轮到她先转身,留他一个人,看她怎样决然的背影。
说不痛快,那一定是骗人的。但要说痛快,随之而来的疲惫又是那样折磨人。挺直了脊背站在电梯里,两眼坚定决绝的望着暗玫色门扉后已不甚清晰的身影,直到电梯阖上。她脸上的僵硬终于再难支撑,脚一软,跌靠在电梯冰冷的钢壁上。
镜中的她脸色苍白,憔悴孱弱。恍惚间见到她站在蒸腾了气雾的浴室里,浴室里那面沾满了雾珠儿的镜子也是这样,毫不掩饰的照出她当时惨白可怕的脸色。
低头去看左手手腕上那条掩藏在玛瑙佛珠之后的丑陋伤痕,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当时刀锋割破皮肤,鲜血滴落到瓷板上的声音。轻微而脆响,带着解脱的美妙音乐,缓解了疼痛刺激的神经。
当时,在那一瞬间,她其实是快乐的。脸上流着的,亦是痛苦离去而涌出的欢欣泪水。只是,那快乐就像爱情来时的一场短暂风暴,随后而起的痉挛窒息,把她拖到深不见底的漩涡,几乎就要将她淹没,万劫不复。
“叮”一声,电梯到了底站。杜丹青靠着刚壁的后背衬衫上已被冷汗浸头,额前碎发粘腻成块,她扶着门边框走出去,坐上了出租车。
身后一道重击,似附入身体的灵魂被抽离出来。她看到那个杜丹青坐上出租车远去,而她却仍旧留待原地。
场景倏然再度转换。她又回到了六十六层,眼前是玻璃幕墙后的满城灯火。而孤寂清冷的男人就站在玻璃幕墙前,看着广场上那一抹细小如蚁的身影,指尖不禁点到她存在的那一处。
那是她,是刚刚逃离而去的她。心痛得无以复加,丹青想要出声,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一根发都碰触不到。她像个旁观者,又是确确实实的当事人。她被准予第三者的角度来看这一场许久之前的曾经,她忘记又真实发生的曾经。
这一刻,再清楚没有,她脑海里清晰印着他的轮廓,明白了解五年别离再次见面的彼此是怎样爱着,又恨着。
“邱云。”
是他的声音。杜丹青看过去,眼里含了泪。
他眼中寂寥,连万世灯火都难点亮他眸间的漆黑。
被唤邱云的女人应声从门外进来,站到他身后。
“都听到了?”
邱云点头,脸上一如以往,毫无表情。
从万里之遥收回视线,江鼎文回过身“如果给你个机会回到过去,你愿不愿意?”
“江总?”邱云愣了愣,不知作何回答。
“你是选择不再回头还是尝试挽回曾经不想发生的事?”
“江总想说什么?”邱云秉持原态,不多置喙。
江鼎文勾起唇角,弯起弧度,转过身去在皮椅上坐下:“没什么。顾柏生提的那套方案你觉得怎么样?”
邱云扶了扶眼镜:“很可行。意大利这个品牌在世界知名,如果我们能拿下来,对公司打开国外市场很有帮助。”
“嗯。”江鼎文点头,打开手提电脑,招手让邱云过来,“不过,有这心思的绝不止我们一家。”
邱云看着电脑上的数据扶了扶眼镜:“兼收并蓄,逐个分化。”
江鼎文拍了拍她肩膀站起来:“不愧是五年的搭档。”
“晚上替我约晓晓,地址我晚点告诉你。”
“是。”
邱云开门出去,江鼎文幽暗眸光自敞开的门中越出,办公室门外的桌上只徒留几支画笔一叠稿纸,再无人影。
他在看着谁?又在念着谁?杜丹青再忍不住,走过去想要尝试拥抱他,两手环绕,却生生扑了个空,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喊着“鼎文,鼎文”,可是他听不到,连转身而过的眼里都没有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