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一支烟点上，灯火明灭间将所有过往集聚在那一点，扑朔迷离却又异常醒目。邹晓晓望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什么意思？”
他淡然一笑，似有苦涩。却并不再继续说下去。晓晓亦已经明白，问，不过是不想去认。
他们都过于专注曾经的爱恨情仇与如今的挣扎困惑，却忘了自己本就是困在笼中的鸟，从来没有过自由又谈何自由。
靠在车窗上，冰凉从脸颊直到心底，各自的苦海，谁能得救？
医院长廊上，早晨明亮温柔的阳光照得四下都鲜明活跃，顾柏生站在一柱子后面，来回拨着电话。邹晓晓回去之前说了会再过来看丹青，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她不接电话，他心里就很不安，总担心会出什么事。而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则争辩，邹晓晓那样厉害的女人绝断是吃不了亏，不必他多去担心，可又免不住的担心。
这种感觉很奇怪，矛盾，又难以自控。
“小顾！”
正在病房里头照看杜丹青的沈心眉突然跑出来，随后顾柏生便看到长廊对过一群医生护士往这边跑。忙过去道：“伯母，丹青怎么了？”
沈心眉有些慌张急切，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里面双唇颤抖。顾柏生脸色一沉，急着便和沈心眉一道跟了医生过去。
却见杜丹青已经醒了过来，两眼圆睁着望住进来的一群人，神情有些呆滞。
“伯母？”
“青青她醒过来了！”沈心眉手捂着嘴，声音哽咽。
顾柏生不禁松了口气，安慰道：“醒过来就好。”
医生替杜丹青做了详细检查，手术很成功，脑中没无淤血残留，只需要静养即可。稍后钟齐贤也来替丹青做了检查，她的情绪病竟因祸得福，得到了治愈。这对杜家夫妻来说实在是一件太好的事情，沈心眉甚而喜极而泣。
然而，事事总不会遂人愿。得失得失，有得必有失。杜丹青的情绪症得到了救治，她的记忆却缺失了。
她的记忆停留在十五岁那年，她和江鼎文初识的那个夏天。
自然的，顾柏生亦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
顾柏生向来不抽烟，经此众事之间难以排遣，竟也借着吞云吐雾之际偷得半日闲散放松。空荡荡的楼梯间没有其他人，寂静得过分，他从陌生的眼眸间逃离，只能寻到这样一处地方安置自己。
有些冷风吹过来，一道身影在他边上落座。杜江年看着顾柏生，叹了口气：“柏生。”
“伯父，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杜江年一愣，已猜到他想要说什么，他眼底一暗，站起身。
“邹晓晓说的是不是真的？”
柏生也跟着站了起来，掐掉烟，他眼里已有了一分肯定。杜江年脸色微白，面容僵直，转过去道：“胡说八道什么？柏生，你不要听那个私生女胡言乱语。”
说罢匆匆而去。
顾柏生已清楚答案究竟如何，半抬了头叹出口气，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还有多少肮脏被埋在光鲜亮丽的表面下。
回到病房，杜丹青清亮的声音高高喊了他一声“顾哥哥”。
顾柏生勉强笑了一笑，指指沈心眉替她买的那些衣裙道：“准备出院了？”
杜丹青点头，脸上洋溢着笑容：“我让妈妈给我买了白纱裙，好看吗？”
她拿着裙子比在身上转了个圈，眨着大眼睛等顾柏生的评断。那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活泼可爱，生气勃勃，顾柏生点头笑道：“丹青可以去选Y城最美小姐。”
“骗人。”
羞涩低回了一句，杜丹青弯下腰去收拾东西。
沈心眉满脸温和欣慰：“青青能这样，说起来倒要谢谢邹晓晓了。真是，神也是她，鬼也是她。”
她摇头，说不出是什么表情。顾柏生望了望走廊上被钟齐贤喊了去说话的杜江年，向沈心眉道：“伯母，能不能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我也想，以后在丹青面前能够避讳得当，免得一时不察，提及那些叫人不开心的事。”
沈心眉叹息：“都是过去的事了，青青如今这样，也算是菩萨的庇佑。”
杜江年正在和钟齐贤谈到W市的那笔生意，他们几人联合着要将江鼎文逐出两市，叫他往后再没有机会伤害丹青。但，进展并不顺利，夏华的股票一跌再跌，上次的绯闻虽被压了下来，那个自称情妇的女人最后改口说自己只是贪图名利，一时冲动。然而造成的不利影响仍旧持续，夏华就像一副骨牌，一页倾则俱俱倒。
“顾氏最好立即撤出，尚能保留一线生机。至于机场扩建，恐怕是不能指望了。”
“就让姓江的那小子白白占了便宜？”杜江年鼻端冷哼出一团怒气。
钟齐贤仍旧是那样不很相信的口气：“鼎文不会是个坏孩子，况且当年你确实有错。”
杜江年不预再谈，两三步走到病房门口冲里面三人道：“怎么样？收拾好了吗？”
沈心眉正与顾柏生说着事，听到问便停下来擦了擦眼睛要回答。杜丹青却跳过来，喊了杜江年一声，抱着随后进来的钟齐贤亲了一记，朗声脆脆道：“钟伯伯！”
钟齐贤便笑得眉眼开花，伸手去点她的额头：“你个小精灵鬼！”
杜江年眼睛在沈心眉和顾柏生身上转过，走过去拿起了行李：“你们聊什么？”
“哦，不过是……”
“丹青的事。我想问问伯母，丹青在W市的房子是不是退掉比较好，现在看起来，她应该是不会再回去了。”
杜江年看了顾柏生一眼，道：“退了吧。”
“退什么？”杜丹青挽着钟齐贤的手臂，笑容灿烂。
满面肃然便微微缓和，杜江年佯装严肃的瞪了女儿一眼，低斥道：“女孩子像什么样？勾肩搭背。”
“哦！钟伯伯，我爸爸他嫌弃你呢！不让我和你好！”
杜丹青立刻转过去告状，钟齐贤给她撑腰道：“钟伯伯当年可是你爸爸那一班的班长，他敢说个不字？”
“他不敢。”
杜丹青笑着朝自己父亲看过去，眼见着杜江年面孔沉下来，忙忙拉着钟齐贤就往外跑。笑声洒得遍地都是。
顾柏生看着，心中自然欢喜，更有一种难以说明的情绪在翻涌。想要高兴，却被死死压抑着，难以跃然。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想阻止，却无从下手。
绯闻事件只是一个小小突破口，当夏华主事人竭尽全力想要修补公司的企业形象和信誉时，有更深更可怕的网正在慢慢张起，意图要将夏华盘庚错节处都一分不剩，吞噬得干干净净。
从早起股市开盘，夏华股票一路持续暴跌，到下午收盘，已再度创下新低。夏华召开紧急董事会议，小股民纷纷抛售手中股票以求自保。而在顾氏同样是波澜重重，上下俱是人心惶惶。
沈庄示仍旧坚持和夏华合作，更认定机场扩建案势在必行，固执蛮横，顾柏生竭力压抑怒火听着他在台上说着不着边际，毫无建树的言论。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文件一记砸了过去。
堪堪从沈庄示的脸庞边上飞过去，一叠纸张从里头飞散出来，落得满地都是，把在场的人都给怔住了。
顾柏生眼中锐利，直视沈庄示惊怒交加的面孔：“沈会计，顾氏不劳你费心，请吧。”
沈庄示得悉他意图，不禁怒火冲天：“你说什么？”
“你被炒了！够不够清楚？”
“顾柏生！”
“请吧！沈会计！”
会议室里皆皆噤声，那一扇门被重重摔上，震得风动影摇。顾柏生一记拍下麦克风，沉声道：“继续开会！”
顾柏生决意踢走沈庄示就猜到顾钊会有反对，一路上连连接到家里五六个电话，再次挂断，不禁头晕目眩，随手将耳机拉下丢到一边，不料半路有辆车子横冲出来，他赶紧踩下刹车，差一点就要撞到那辆红色小轿车。
长吁口气，顾柏生半搭在轮盘上，很是颓废。
耳边玻璃窗被人敲响，他抬头去看，邹晓晓上挑着眉朝他发笑。
光线晃眼，将她轮廓勾勒得清晰美艳，顾柏生看得有些呆了，半晌才将车窗摇下来。
邹晓晓手伸进里头打开中控锁，回过去拉开车门坐到他边上，顾柏生语塞。
邹晓晓两眼直视前方：“看什么？开车。”
顾柏生迟疑：“那你的车子……”
“不要了，谁喜欢谁拿去。”她半抬了下巴，绝对不是说玩笑的样子。顾柏生迟愣半刻，不禁摇头一笑，依她吩咐把车开了出去。
“青青怎么样？”
她拿出粉盒补妆，佯装随意的问。顾柏生看着后视镜里头硬要死撑的女人微笑：“没事，好得很。”
她点头，唇边有一点放心的笑。顾柏生却随后紧接道：“就是忘了些人和事。”
晓晓顿脸色沉落下来，单手搭上他的手臂：“什么？”
“别太担心，这对她来说不会是什么坏事。”他安慰般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继续道，“忘了不开心的事，病也好了，不是挺好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