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是慕家的人，纪芷湮脸上的笑意忽然便如阴霾天的阳光般一点点被纳入厚重的云层之后，她的眼眸灿若寒星，缓缓吟出：“哦，慕太后的弟弟竟想迎娶四妹，这倒真是件新鲜事。爹爹答应这门亲事了么？”
“咱们府里和慕家向来不和，相爷哪里会肯答应？谁知那慕二公子倒是痴心得紧，被相爷拒绝了也不灰心，一日三趟地携礼上门拜访。相爷不肯见他，他便一个人等在那里，看着倒很是真心。不过这慕二公子的用心良苦倒也没有白费，虽说尚没有打动相爷，却已先打动了咱们四小姐。这不，方才我还瞧见四小姐带着人急匆匆地赶到花厅那边去见情郎呢。”
又有一个小丫鬟道：“哎呀，话说咱们这位四小姐可向来眼光极高，这回竟也动了凡心了。我倒真想去瞧瞧热闹去，三小姐，你去么？”
纪芷湮已立起身来，黑夜中她的眼眸如星子般闪烁，却又透着夜色般的深不见底，轻声道：“不了，我出来这一趟却也有些乏了。你们自个儿去吧，回头再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那些小丫鬟们年轻爱热闹，又得了许可，一窝蜂地便散了。
云意过来扶着纪芷湮的手，轻声道：“小姐乏了，咱们可是要回园子去？”
纪芷湮摇摇头，“还早，你扶我再走走。”
云意遂扶着她一路慢慢走着，因觉察出她情绪低落，遂不时说些笑话来逗她开心，谁知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云意忍不住道：“小姐怎么了？小姐之前放烟火那会儿不是玩得挺高兴的么，为何听了慕家二公子来提亲的事就这样闷闷不乐起来？按说这事和小姐并无太大的干系才是。”
纪芷湮面色一凝，停下脚步，摇头笑了笑，“云意，许多事你不懂，我原本也不懂，但此刻形势却逼着我不得不去面对。”
云意听得云里雾里，“小姐，什么你不懂、我不懂的，你都把我给绕糊涂了。”
纪芷湮扑哧一声笑了，忽然抱住她，“哎，我若能依旧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地活着该多好啊。不想去太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每天睁开眼睛便能笑，傻气一些也没有关系，只要六哥他不嫌弃我愚钝就好。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成亲了生一堆小娃娃，承欢膝下，没有别人，没有争斗，就这样静静地相守一世，那该……有多好。”
云意不知所措地抱着她，感受着她此刻心底的失落和挣扎，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忽然，脖颈处淌入两行热流，她的心头一震，彷佛是不可置信般地低喊：“小姐，你，你……”
纪芷湮很快放开了她，除了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外，再看不出一丝异样，彷佛刚才那一瞬的悲伤和泪光只是云意的错觉。她笑着牵起云意的手道：“走吧，我累了，咱们回园子去。”
云意心里满是担忧，望着她明净无垢的笑颜，忽然也笑了，牵紧她的手道：“好，咱们回园子去。”
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路有说有笑地走着，忽然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肚子咕咕作响的声音，还一阵响似一阵。
“咦，这是什么声响？”
云意的目光狐疑地转了一圈，竖着耳朵听了一阵，才辗转落到面颊微红的纪芷湮身上来，窃笑道：“哦，原来是小姐……”
纪芷湮略有些难为情地捂住她的嘴，“死丫头，不许说。教人听见了，我可要没脸死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到小厨房拿些糕点来充饥吧，我都饿坏了。哎呀！”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背对着道，谁曾想就在这个当口却有人横冲直撞地冲了过来，直将她给撞得个踉跄倒地。
因着天色暗，此处又无灯火，是以并看不清彼此的脸。云意亦气得发抖，此刻却顾不得去呵斥那人，只得先俯身去查看纪芷湮的安好，才要说话，却听得身后那人气急败坏道：“你们这两个作死的狗奴才，没见着主子我从那边过来么，怎么竟不知道避让？害得我跌了一跤，须知我身份尊贵，和你们这等贱婢岂是一样的人！也算你们今儿个运气不好，撞上了我心情不好，今日定要教人将你们打得皮开肉绽才解气。”
先见其人，先闻其音。相府之中，如此蛮横无礼的，除了四小姐纪芷湮，还有哪个？
纪芷湮今夜心情原也不好，此刻又被她撞倒在地崴了脚，心中原就有些窝火。又听得她一阵威风凛凛的喝骂，心中怒火更盛。她扶了云意的手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那个插腰气盛的女子面前，淡淡道：“你骂哪个是贱婢？又要将谁打得皮开肉绽才解气？”
看清她的脸后，纪芷芙亦吃了一惊，“啊，怎么是你？三姐，我，我只以为是府中的小丫鬟，我……”
纪芷湮冷冷一笑，“若撞倒的不是我，而是府中的小丫鬟，便能由得你任意杖打了么？好厉害的四小姐！”
纪芷芙不由语塞，顿了顿，却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道：“我，我还有事，就不和三姐理论了，我要走了。”
“站住！哪个准你走的，你便要走了？”
作为相府中唯一的千金，过去那十四年，纪芷芙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以也养成了骄纵的脾气。但这一切却在纪芷湮回家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相府上下人人皆知，眼下最受宠的不再是四小姐纪芷芙，而是这位初来乍到的三小姐。她原也愤恨不平过，但自打上次在雪梅园吃了一次亏，倒也学乖了，不再主动去找纪芷湮的麻烦。相反，每次见了面，她都规规矩矩的不敢造次。
纪芷芙哭丧着脸转过身来，“那三姐想我怎么样？我不小心撞了三姐已知道错了，难不成小姐也要撞我一次回来才甘心？”
这话端的是孩子气。
且不说纪芷湮听了怎样，云意第一个就气不平了，“四小姐怎么说话呢？您也不看看我家小姐此刻脚都崴了，可您半声道歉也无，骂完了人便转身要走，有这样的道理么？”
纪芷芙偷偷望去，果然瞧见纪芷湮的脚一高一低的，眉色痛楚，可见崴了脚并不是蒙自己的。她生怕会因此受责，急中生智，便扶着自己的脚，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婵娟不知所言，急得连声问：“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纪芷芙半眯着眼睛悄悄往纪芷湮的方向望了一眼，皱巴着一张脸道：“我，我的脚好像也崴了。”
云意冷笑，“哟，四小姐可真能干，崴了脚竟挨到了这会儿才喊疼，看来崴得也不是很严重嘛。”
“你——”纪芷芙不由怒目圆瞪，正待发作，却在纪芷湮沉静的眸光下生了怯意，低声道，“三姐，您看我的脚也给崴了，是不是……是不是先放我回去请了大夫来看看，改日再去向三姐赔罪呢？”
纪芷湮面上虽淡淡的，心里却早已原谅她了，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一道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纪小姐，原来你在这里！”
却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而纪芷芙一见了那男子，立时怒容满面，没好气道：“姓慕的，你方才不是说认错人了么？怎么还不走，又到这里来寻我做什么？”
越到后面，却教人听出一丝情意绵绵来。
纪芷湮背对着那人，此刻一听纪芷芙的语气已猜出了几分，心下厌恶，正想回避之际，却忘了自己的脚伤，嘤咛一声便要摔倒在地。
“小心。”
只觉得一阵清风拂面而过，当她愕然抬首时，已落入一个陌生男子的怀抱中。但见那男子着一身宝蓝衣袍，长发束冠，眉目清朗如星，望着她的眸眼中盛满关切，竟是个极俊朗温柔的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