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这般郑重地起身谢恩回话，慕太后扶额而笑，似有些宽慰地喊她们都坐下说话，一家人间不必拘礼。
华妃为免安昭仪心中难过，便有意说些旁的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安妹妹且看看，皇后宫中的这些菊花开得可好？”
话音未落，便听见莲妃若有似无地接过话头道：“皇后宫中的东西哪里又有不好的，最难得的，还是皇上的那份心意。据说，这些花卉皆是宫中的花匠费了许多时间用心培育出来的，还有那几株荷花，原不该是这个季节里的东西。只因着皇后喜欢，皇上便命花匠们从行宫别处挪来了这几株荷花，放在温泉里精心地养着，又放在屋里用炭火烘开了，今儿特特送来哄皇后高兴。咱们姐妹几人，亦不过是跟着沾光罢了。”
是啊，莲妃说得没错。这样的花团簇锦，这样的用心良苦，原只是为了那人，和自己全无干系的，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只是你再喜欢皇后，再对她用情至深，关着未央宫的门，便是不惜一切捧了星星月亮给她也是无所谓的，何苦非得拉了她们来做看客，平白寒凉了许多人的心。
倒是素来清傲寡言的梅妃似瞧见了安昭仪的黯然神伤，将手中的茶盏放在她手边上，淡淡道：“天儿冷，人在其中难免心寒，安妹妹且喝杯热茶暖暖罢。”
安昭仪猛地回过神来，不由得对梅妃露出淡淡一笑，眼中满是感激之意，“多谢梅妃姐姐。”
她满心的以为，受了这样大的一番折辱，又来看了这样一场帝后情深的好戏，一切原该是告一段落了，谁知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众人正喝茶赏花时，忽然便听见座上女子传来轻轻一声叹息。
“此刻有这样多的奇花异草，又有诸位妃嫔和太后作陪，怎地皇后看上去还是不甚开怀的样子呢？”
见延陵澈出言关怀，慕太后少不得也要假装关切地问上一句：“是啊，皇后是双身子的人，辛苦归辛苦，然而为了皇室开枝散叶的大计，终究还是要开怀些才好啊。”
延陵澈扫了一圈底下的妃嫔，意有所指道：“是啊，皇后自打有孕以来便沉静寡言，如此下去终究于身子和皇嗣无益。你们一个个身为妾妃，也当多关怀皇后，哄着她开心才是。”
华妃等人听见他这样说，心底虽是腹诽妒恨，然而面上也只得谢罪道：“是，臣妾等无能，不能侍奉皇后左右，令她一展欢颜，还请皇上恕罪。”
纪芷湮忙拦住了，“皇上，臣妾自个儿心思郁结，和诸位妹妹原是不相干的，皇上何必去怪责她们呢？若皇上真想哄臣妾一笑，倒也是不难。”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安昭仪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首去看座上女子的神色，只觉得那一双清水妙目如浸了冰凌子般冷气袭人，黑幽幽得没个边际着落，只看一眼，便是通心透凉。
果然，延陵澈颇有些高兴道：“哦，皇后意欲如何，且说来听听。无论是什么，朕都会答应皇后的。”
纪芷湮不说话，眸光定定地瞧安昭仪所座的方向望来，直看得她心头发毛，才勾唇微微一笑道：“皇上好意，邀了众位妹妹和太后来陪臣妾赏花自是极好的。然而名花再好，又怎及得上美人的风姿绰约？臣妾不瞒皇上，自打数月前在紫宸殿见着安昭仪的倾城一舞后，心中便一直念念不忘，总想着哪一日还能再见上一见安妹妹的动人舞姿，那便是此生无憾了。只是臣妾不知，安妹妹眼下可还愿意为臣妾和诸位姐妹一舞？”
听到这话，安昭仪的指甲蓦地狠狠反扣掌心，任由那尖锐的护甲刺破皮肉，也咬牙不语，对纪芷湮的痛恨几乎是又加深了一层。
好阴毒的心思，才罚跪了那样久，初初起身尚来不及坐下喝杯茶水喘息，竟又想着让她翩翩起舞来由着众人来看戏了！纪芷湮，她全当自己是一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低贱歌舞伎么？
这一舞，她是宁死也不肯起舞的。然而话虽如此说，事到临头了，可又真的能容得她说出一个“不”字么？
最初的怔忡之后，慕太后几乎快要笑出声来，心里已然清楚纪芷湮今日办赏花宴是假，有心整治安昭仪才是真。既然如此，她又何妨顺水推舟呢？毕竟，眼下这敌人的敌人，也算是自己的敌人呢。
她慢条斯理咽下一口茶水，微笑道：“从前皇后不提，哀家还不觉得，此刻听皇后说了，哀家心中竟也想得紧。只是不知，今儿个哀家和皇后的脸面够不够大，可足以让安昭仪为我们一舞啊？”
只是一个皇后便已足够难缠，此刻再加上一个身份越发贵重的慕太后，可知安昭仪今日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的了。
延陵澈蓦地拍手一笑，脸上满是愉悦的笑颜，浑不在意道：“瞧太后这话儿说的，这天底下的东西，但凡是朕的皇后和太后皆想看的，自然能心想事成。安昭仪，你且下去准备更衣，一会儿便来献舞吧。”
即便是知道那个端坐上位的男子最是冷漠无情，然而此时此刻听他这样说，安昭仪仍旧觉得有一股心如刀割般的痛楚。
“皇……皇上。”
那样嘶哑干涩的声音，彷佛是困在森林多日的小兽陷入绝境时仰首发出的绝望哀嚎，蓦地扯动了殿内众人心底的恻隐之心。
延陵澈抿唇淡淡地看着她，彷佛那个泪流不止的女子只是个路人般，“你还有什么话说？”
安昭仪目光直视着他，贝齿轻咬着下唇，眼中泪水横流，那些心底呐喊了千百遍的话哽在嗓子眼，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悲伤而模糊的低音。
到底，还是华妃站出来说了话，她跪下道：“皇上，安妹妹先前罚跪只怕是有些伤了膝盖，如何还能再献舞？想来皇后娘娘和太后是最佛口慈心的人，断不会忍心让安妹妹因此而伤了腿脚的。臣妾斗胆，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