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忽然刮起大风。
我瑟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春天,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让我回忆起来都那样不真实。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个春天,孤儿院里的花开了,姹紫嫣红。他站在一树粉色的樱花下,看着我们一排一排的小孩子,漆黑的眼睛在视线扫到我的那一刻亮了。
他伸手指着我,对院长说:“就是她了。”微风过处,一树樱花摇曳生姿,落花似雨。他站在那里,仿佛沐浴着佛光,温暖而神圣。
这个片段深印在我脑海里,永生难忘。
“苏苏吗?”院长皱了皱眉,“这个孩子性格有些古怪。”
“没关系。”他走过来蹲到我面前,将手轻轻搭在我肩上看着我说,“苏苏,你愿意和我走吗?”
我看着他,没有答话,而是扭过头在他手腕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我咬得很重,他的血很快就出来了。
“苏苏!你干嘛!”院长急了,想要冲过来将我拉开。
但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冲院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像暴风雨过后的大海,无声无息,包容万物。
我感觉腥甜的血腥味充斥我的口腔,我把那口血咽下去,张口松开他的手腕。
“疼吗?”我问。
“还好。”他冲我笑了笑,满不在乎的看了一眼伤口。
“你的血真难喝。”我说,“不过血浓于水,现在你可以带我回家了。”
“血浓于水,这词谁教你的?”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看起来不像是你自己说的。”
“大人们就是这样讲的。”我说,“以前有家人没有孩子,想要领养我,但是把我领回去不到半年,就发现那个阿姨怀孕了,他们死活不要我,把我送回来了。”
“放心好了,我不会再送你回来。”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我会照顾你长大的。”
于是,我就跟他走了。从此以后,我们的命运被连在了一起。他给我取名叫苏暖,但是后来我知道有一个词叫“浮生若梦”,就给自己改名为苏浮生,他很爽快的去给我改了名。
他说话算话,真的没有将我送回孤儿院。无论这些年里我怎样无理取闹,一次次挑战他的极限,他都一如既往的无条件包容我,既不发火,也不打骂,与我讲话的语气平静而礼貌,一如初见。
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能忍的人。
这次也一样,我邀了一群人和别人打群架,有个二愣子打红了眼,一砖头敲在别人脑袋上,还好那人脑袋硬,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轻微脑震荡。不过学校被吓得够呛,给了所有人严处,我因为前科太多,学校早就不想要我了,结果被借此劝退。我乐得轻松自在。
陆知河来学校将我领了回去。他坐在沙发上抽烟,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我知道,我没办法和他斗,我们不是一个级别,我永远都没法像他那么淡定。
于是我先开口:“我是不是很不听话,你是不是很后悔领我回来?”
“难得你还知道自己不听话。”他竟然笑得出来,“不过我并没有后悔。”
“有没有想想你不读书想干嘛?”陆知河问。
“反正你有的是钱,我不愁吃不愁喝,想那么多干嘛。”我坐在他斜对面,将脚放在茶几上,往后一仰,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挑衅的看着他。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忽然死了呢?”他并不气恼,云淡风轻的回我,“你不可能一辈子赖着我。”
他戳到了我的痛处,我像一个被刺了一针的气球,迅速的焉了。我只觉得疲惫,无穷无尽的疲惫。我的身子不住发抖,为了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太过狼狈,我极力控制自己。我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其实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我,无论是以哪种方式。然后整个世界,就只剩我一个人。
是的,在我并不漫长的生命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我们相依为命。
他一定看得出我的软弱,但是他冷眼旁观,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每一次,他都赢得不动声色。
很难想象,世上有他这样冷漠的人。是他将我带进他的生命,难道他不应该为此负责吗?为什么他从来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留我独自挣扎?
他像一本深奥晦涩的书,这么多年来,我费尽心思,却从未真正读懂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