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是一种野蛮的行径,人性中如有这种倾向,法律就应该予以铲除。侵害只是一种犯法的行为,但对侵害行为施行报复,那就侵犯了法律的权威性与藐视法律的尊严。一个人如果采取报复的手段,这个人无疑地是和他的敌人一样坏:宽恕是君子之风,如果能宽恕别人的过失,自己就表现了高人一等的节操。所罗门说:“宽恕别人的过失,就是自己的荣耀。”过去的事是无法挽回的,聪明人对现在与将来都还来不及应付,哪能再去计较过去的事呢?所以,为既往的事而烦心忙碌的人只是在白费心力。
没有人会是为作恶而作恶的。某人的作恶一定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快乐或荣誉等。一个人的作恶如果纯粹是出于天性顽劣,像荆棘那样地乱刺人,那是因为他除此以外,别无他事可干。人的报复行为如果是因为某种罪恶在法律无可补救的情形下所采取,那是可以原谅的。不过应有一个限制,那即是报复行为不能触犯法律。否则的话,他便会受到双重处罚:一是原来的侵害,二是与法律抵触而受法律制裁。而他的敌人则只受到一种罪恶行为的惩罚而已。
可是,有的人则在事前让他的仇人知道,他要采取报复的行动,这倒是比较光明的一种态度,也许他的动机事实上并不想加害他的仇人,只是要使他的仇人悔悟自新也就算了。而“狡猾”的人却常趁人不备时加以报复,这就是懦夫的卑鄙行径了。佛罗伦斯大公爵卡斯穆对失信不忠的朋友,曾说过一句非常尖刻的话:
“圣经上教我们宽恕敌人,却没有教我们宽恕朋友。”好像是说朋友不信的过失是不可原谅的。圣经中的约伯把福祸都同看成是上帝的恩赐,他说:
“我们从神的手中接过福泽来,难道就不肯同样地接受灾祸吗?”这种心灵是一种可贵的虔诚。所以.我们对朋友也要宽宏大量些,因为我们接受朋友的好处,当然也该对朋友的坏处加以容忍。一个人本来可以把受人损害的事渐渐地遗忘,但如果时刻都存有报复的想法,那就会使他的创伤永远也难以痊愈了。通常是具有政治意识的公仇比较容易达到复仇的行动,如奥古斯都为凯撒复仇;塞维拉斯为另一位罗马皇帝派丁纳克斯复仇;法王亨利四世为亨利三世复仇等。然而,私仇就未必能如此成功。实际上,一个念念不忘设法复仇的人,常会像可怜的巫士一样,终究会在羞辱的状况下死去。
逆境与顺境
罗马散文家辛尼卡以大儒学派的口气说了一句名言:“顺境中的好事为人们所期望;逆境中的好事则为人们所惊奇。”如果奇迹能支配天命,无疑地,奇迹之事多半出现在逆境中。辛尼卡尚有一句较深刻的名言:
“一个真正伟大的人是同时具有人性脆弱的一面与神性安全的一面。”这种诗的语言尤其显得优美,超越性的意境常蕴藏在诗句中,其实诗人一直在忙于描述神秘的事物。在希腊神话中,说海克里斯是怎样地“乘着一个泥壶渡过重洋,去救释偷火种给人类的英雄普洛米修斯。,,他把这个以脆弱的小身躯,用基督徒的毅力和决心,渡过世间的惊涛骇浪的经过,描写得十分生动。
一般说来,顺境的美德是节制,而逆境的美德则是坚忍。从道德的观点来说,坚忍是更勇敢的德性。旧约中视顺境为神所赐的福,而新约里则视逆境为神所赐的恩。神所赐的恩比神所赐的福含有更大的仁慈,并且更明白地显示了造物主的恩宠。如果你倾听旧约中大卫的竖琴声,你所听到的除了颂乐之外,甚至有无数的哀音:对约伯受苦难所作的记载,远比所罗门得到的福泽要多。顺境里也有许多可怕的和不能称心如意的事情,而逆境中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慰藉与希望。当我们看到妇女在沉重色调的布面上绣出明艳的花样时,要比看到在鲜明的布面上绣出颜色沉重的花样觉得赏心悦目——眼睛既寻求这样的快乐,心灵所企求的快乐更可想而知了。
因此,德行同高贵的香料一样,越是压挤研磨,就越能散发出香味来——这是由于顺境易于暴露罪恶,而逆境却更能显现德行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