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天性常常是隐藏着许多不良因素,虽然有时候可以克服,却很少能够完全加以改变。来自外界的压力反而会增加天性的反动力;道德与教育的力量也仅能约略地把它加以约束。只有习惯才可以完全把它制服或改变。人们如果想要克服自己的天性,应避免太困难或太容易的工作,因为艰难的工作很容易失败,一再失败后便会灰心;而容易的工作虽可以常常成功,进步却很有限。所以,开始时不妨利用别人来帮忙,如初学游泳的人借助于游泳圈一般。过些时候,不但要除去这种帮助,还得在困难的情况下锻练自己,这有如舞蹈家穿着笨重的鞋子来练舞,由于练习时用了一番工夫,将来运用时便会产生非常完美的效果。
天性如果是倔强得不易克服时,最好是慢慢地来:第一、从时间方面暂时将天性予以制约。例如一个人正在生气,在脾气尚未发出来时,先将英文字母从头到尾背诵一遍,等到念完了。火气自然也就会消掉。第二、从量的方面渐渐地减少,如同戒酒的人一样,首先是尽情狂饮,后来渐渐减少到每餐一杯,最后终究能完全戒除。不过,假如有毅力与决心把坏习惯一次革除,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就像奥维德所说的:
“能够把擦伤胸脯的锁链一次挣脱而不再忧伤的人,便是一个解救灵魂的勇士。”另外还有一种古老的办法,那就是反其道而行,像矫正弯曲的棍子一般来矫治天性,这倒也有些道理。但要注意不可矫枉过正,不然为了纠正一种毛病,却又引起另一种毛病来,那就算不得是什么聪明的办法了。
改正一种习惯需要有间歇,不可毫无间断地做下去,因为有间歇性才可以使下次的作为有它的效果,又可避免产生其他的缺点。一种坏习惯有时会暂时潜伏起来,等到有了诱惑时,又会立刻重新出现。所以你不可过于自信,以为你自己的不良天性已经被你克服了。伊索寓言说:
“有一只猫变成了一个女人,很正经地坐在桌边,后来有一只老鼠经过那里,她就立即现出原形来。”因此,在纠正坏习惯时一定要尽量避免诱惑,不然就会反其道而行,不自觉地去接近诱惑,等到习以为常,也就无药可救了。
人的天性最易在独处时显露出来,因为人在独自一个人时不会矫揉造作;人在发怒时也会表露出天性来,因为这个时刻他忘记了一切的原则或规则。另外一种情况是当脱离了习惯的老套,且处在另一种新事物或新环境中时,人的真性将更暴露无遗。职业能适合自己天性的人是很快乐的;相反地,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定会这样说:
“我的灵魂已是我躯体的陌生客。”
谈到读书的问题,如果一个人想要强迫自己读不爱读的书时,一定要订一个时间表,然后按照规定的时间去读;当然,对自己爱读的书便不必这样做了,因为自然而然地他的思想会向那方面集中,所以利用读别的书所剩下的闲暇来读也就足够了。人的天性如同植物,可能是香草,也可能是莠草:如果是莠草,那就要及早铲除,是香草则要好好地灌溉培植。
习惯与教育
人们多半是依意向而思想,依见识与学问来谈话,依习惯而有某种行为的。因此,意大利政治家马其亚维尔说,人的性格和大胆的言词都是靠不住的,只有习惯才是可靠的。他举了个例子说,如果是要谋杀一个人,应当考虑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去做才合适?光找一个生性残忍或者做事果决的人还是不够的,而应找一个曾经杀过人的老手去干才比较合适。可是,马其亚维尔却不知有个叫克利门特的僧侣,和雷维拉克、约雷垓、吉拉德他们一样,都是第一次杀人的凶手,竞也稳健得像老练的屠夫一样:在流血事件中,誓言甚至也如习惯一样有力。习惯的力量在别的事件上也到处能够看出。你会感到奇怪,常听到人们发誓说以后要做些什么,或者说不再做些什么,而结果却是从前做些什么,现在依然做些什么,他们似乎都像是受习惯的巨轮推动的机器一样。我们也常看到人们受习惯的暴虐支配,而做出各种蠢事来。印度人静静地躺在一块木板上,而牺牲在火焰中。妻子也为自己的丈夫殉葬,争着跟随丈夫的尸体一起火化,古代撕巴达的男童常被摆置在月神戴安娜的神坛上受鞭笞,一声也不喊叫。我记得在伊丽莎白即位的初年,曾有个爱尔兰叛徒被判刑后,上书请求以柳条行刑,而不要用刑索来绞死他,他的请求理由是,因为从前的惯例是那样的。俄国有些僧侣为了忏悔,常通夜坐在冰冷的水缸里,直至被冰块冻结为止。诸如此类的例子太多了。从这些例子中也可以看出,习惯对人们的身心有多大的影响力。
既然习惯成为人类生活中的主宰,人们就应尽量设法养成好习惯:青年时代养成的习惯可以说是最好的,我们称之为教育,而教育实际上就是一种早期的习惯。我们可以看出,在年轻时无论学习语言或身体上的运动,都比较灵活而容易接受;而年纪大了以后,学起东西来便比较迟钝而不灵活了。有的人并不固执,他们愿意敞开心灵随时准备接受新事物以补充自己,然而这样的人到底是有限的。个人习惯的力量是这样的大,团体习惯的力量则更大,因为在团体中,人们互相模仿,互相激发,以致习惯的力量会继续增强而登峰造极,发挥最大的效用。无疑地,只有优良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秩序,方能使人类道德昌盛。民主共和政体和良好的政府虽可助长既存的道德,但要根本改良并非易事。不幸的是,如今最有效的方法却被利用到最不理想的事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