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生辰办得极为低调,但却是楚王这十多年来第一回开席宴请宾客,请的也只是宁王和太子还有淑云公主,着实叫人捉摸不透。
楚王府门口也未张灯结彩,只一个管家带着两个下人在外候客,赵岐带着许晶晶到的时候,天色还尚早,其他人都还未到。
“微臣接驾来迟,请太子恕罪。”内堂里匆匆走出一个人影,笑吟吟的迎了出来。
赵岐拂手道:“今日既是皇叔生辰,又是家宴,就不讲究这些虚礼了,侄儿先向皇叔祝寿了。”说着示意许晶晶将贺礼奉上。
“殿下客气了。”他接过东西转而想许晶晶道,“晶晶姑娘肯赏脸前来,实乃本王之幸,本王在这里要向晶晶姑娘好好陪个礼,请受本王一拜。”说罢便向他做了个揖。
许晶晶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会行如此大礼,当下欠身施礼:“王爷严重了,晶晶不敢当。晶晶在这儿也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多谢晶晶姑娘。”接着赵雍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赵岐身后的两个下人,疑惑道,“太子妃怎么没来?”
“瑞珍病了好些日子了,太医嘱咐不能多劳,未能亲自前来向皇叔贺寿,还请皇叔见谅。”说起白氏的病情,赵岐不由得脸上浮上一片忧色。
“那还是好好养病重要,我府里有几株上好的人参,回头让人送到太子府上去。”
赵岐倒也没有假装客气:“多谢皇叔。”
“来,我们进屋里聊。”几个人随着赵雍一同进了厅里,扯了些家常,不一会儿淑云公主便到了,几个人又闲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午时,宁王才到,看到许晶晶起先是一愣,后来也没说什么。淑云公主从小便是娇宠大的,性子又直,免不了埋怨宁王几句,不过也都是些玩笑话,这一番场景和年三十那晚好不相像,只是缺了真宗,这样反倒也都随性了点,没有那么拘谨。
入席时,赵雍本是让晶晶同坐,不过许晶晶说什么也不肯,只愿在一旁服侍着。席间,自是淑云公主心直口快的问道:“五哥,今年生日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们了?”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一顿,等着赵雍的回答,赵雍笑了笑,看向身边的妻子,目光温柔:“其实今日请众位前来,贺我生辰是其次,主要是想向大家宣布一件喜事。”他顿了顿,巡视了一圈众人的神情,才莞尔接着道,“内人有喜了。”
“真的吗!”首先惊呼出声的是淑云公主,其他人的表情更是各异,宁王似乎松了一口气,太子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带头举杯向赵雍恭贺,“如此喜事,真要好好敬皇叔一杯了,侄儿先干为敬。”接着众人齐齐向赵雍道喜祝贺,又七嘴八舌的问了些琐事,说说笑笑,一场晚宴过了约莫两个时辰才结束。
吃完饭赵雍又留众人饮茶赏月,大家趁着酒性,心情大好都没怎么推脱,此时此景看来才真正像是一家人的样子,没有真宗高高在上的压迫感,兄妹几个不时说起些儿时趣事,笑声阵阵。
月儿才上树梢的时候却来了一位意外之客——梅清远,他自然不是来向赵雍道贺的,似乎有要紧的事情找宁王,一脸肃色的在宁王身边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宁王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很是不悦,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起身向众人道了声抱歉,说是府上有急事,便走了。
宁王走后,淑云公主和太子也没再留多久,过了一个时辰后也纷纷告辞了,只是回去的路上,赵岐才发觉许晶晶似乎有些不对劲,脸色异样苍白,全身似乎都在颤栗:“晶晶,你怎么了?”他记得刚刚晚宴的时候还好还好的,怎么这会儿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表情异常的许晶晶没有反应过来,还畏缩的跟在赵岐后面。
“晶晶?”赵岐拔高了声音,抓住她的手臂。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人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抬头赵岐困惑的神情已是近在眼前:“出什么事了?”
“没没,没有……”她哆哆嗦嗦的嗫嚅着,眼睛不敢再看他。
赵岐皱眉,这个样子明显是有事瞒他,他看了眼后面跟着他的下人,示意他们先回去,确定了四周没人,才耐心的问道:“你别怕,有事尽管告诉本宫,本宫会替你解决的。”
许晶晶这才又抬起头看着他,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欲言又止。
赵岐叹了口气:“你若是现在不想说,本宫也不逼你了。我们回去吧。”
“殿下。”在他转身之际,许晶晶忽然拉住他的衣袖,踌躇了好久似乎下定决心,小声道,“就是刚刚那个人,挟持我爹娘让我潜伏在殿下身边的那个人。”从她颤抖的声音中可以看出她很害怕那个人。
“哪一个?”赵岐听了也是一惊,仔细回想了一下,晚宴过会进来的人就只有宁王的那个随从了,“你说的是晚宴过后进来的那个人,宁王的人?”
许晶晶点点头,眼里的泪水早已止不住的往下落,她抓着赵岐的衣袖,噗通往地上一跪:“求殿下救救奴婢的爹娘!”“你先起来。”他搀扶着哭成泪人的许晶晶起来,仍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确定是那个人?”
“嗯。”许晶晶用力的点点头,“晶晶绝对不会认错的,就是那个人挟持了我爹娘,逼我进的太子府!”
若真是这样,派这样一个人留在他身边,一来迷惑自己打探消息,二来许晶晶又和那如眉长得如此相像,说不定又可以拿下楚王,或者更甚挑拨他和楚王之间的关系,而以宁王一贯的行事作风,他们自然是不会怀疑到宁王的头上,如此真是一石二鸟之计,还避免了自己的嫌疑,看来他是低估了自己的这位三皇叔了。将这前后思绪连贯起来,赵岐不免有些恼火,竟是动到他头上来了,那就不要怪侄儿心狠了。他握了握拳头,转过脸对许晶晶道:“回去吧,这件事你不要声张,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朝堂上。
“众爱卿若是无事可奏,就退朝吧。”面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群人,真宗坐在金銮殿上,疲惫的道。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要奏。”正当大家准备退朝的时候,太子赵岐忽然出列,振声道。
“哦?太子有何事要奏?”
“儿臣要弹劾三皇叔宁王。”此话一出,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宁王马上站了出来,不甘示弱,反问道:“太子此话可要慎重,不知本王何事犯了法?”
而赵岐也没有一点畏缩的意思,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呈给皇上,一条一条的将宁王的罪状娓娓道来。不过奇怪的是,他所说的都是一些小的过失,如骄奢淫逸,纵容下属之类,真正的大罪赵岐却只字未提。
真宗翻看着呈递上来的奏折,听太子一条条罗列出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宁王心里也是茫然,不知赵岐这是何意。倒是一些大臣纷纷站出来力挺宁王,为其开脱。
许久,真宗还是没有说话,朝堂上分成了两派,一派力证宁王罪责,要求严惩,一派力挺宁王,颂其功德。一时间两边争执的不可开交。
真宗坐在高堂之上,冷冷的看着两拨人,终于所有人都发现了异常,不再敢多说一句,静静的等待真宗发话。
“怎么不吵了?你们这个样子还配称得上是国之栋梁?和街头的市井**有什么两样!”真宗突然动怒,眉头拧在了一起,额头皱纹有如刀刻。
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出一个,真宗徐徐站了起来,俯视着下面,漆黑的眸子泛着淡淡的冷光,目光在赵岐与宁王身上逡巡了很久,最终落到一直未说话的邱南月身上,:“邱丞相,此事交由你查办,一个月为期,务必把这件事给朕查个一清二楚!”
“臣遵旨。”邱南月出列跪拜领旨。
“退朝。”真宗一甩长袖,脸色极冷的斥道。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怎么样?”回到御书房,真宗将刚刚赵岐呈上的折子扔在桌上,大为光火的问。
赵岐站在他的身侧,神色沉静:“儿臣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做!”真宗不禁更为恼火,“眼下宁王手中把握着重兵,你这样贸贸然参他一本,可想过后果!”
“父皇。”赵岐抬起头,突然喊了一声,眼眸深邃,看不见底,“宁王在我府上安插了奸细。”
“你说什么!”真宗大惊,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弟弟居然行事嚣张到了这个地步,胆敢在太子身边安插人,“你查清楚了吗?”
赵岐点点头:“今日我只是意在给宁王提个醒,也可借此机会打探他的底细和算盘。”
“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此时事情闹大了的话,我们并没有十分的胜算啊。”真宗不免担忧道。
“其实儿臣倒是觉得有一人可以用。”
“谁?”
“楚王。”赵岐定定的说完这两个字,真宗的神色却不好看,他又分析道,“现下朝中有一半人都已经被宁王拉拢去,而武将所剩无几,楚王虽然已经卸任十多年,但毕竟曾是父皇您钦点的威武将军,带兵南征,在军中也还能有些许影响力,若此时能用起他与宁王抗衡,不失为一计良策。”
虽然赵岐说了这么多,但真宗并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没有表露出赞同的样子,他清楚真宗担心什么,如今若是给以楚王兵权,若他日他成为第二个宁王怎么办,这确实需要好好权衡,许久,真宗才开口:“这件事容朕好好想想,宁王那边你要盯紧了,有任何异动都要禀报,好了,你先退下吧。”
“儿臣遵命。”赵岐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真宗,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浮起一丝冷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荣棠巷邱府。
“邱大人,为何今日在朝堂上你一句好话也不帮本王说?难道大人忘了和本王的交易?”一下了朝,宁王便掩人耳目直接到了邱南月这里,此时站在邱府的大堂里,一脸怒容,质问道。
“王爷息怒。”邱南月倒是一脸悠然自得,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推开茶盏,将表层浮着的茶叶轻轻吹开,又细细的品尝了一口,这次江南富商呈献上的新茶果然不论口感还是香气都比以往的茶叶都要好得多。他微抿着嘴唇,放下茶盏,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与宁王此时的焦急暴躁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若是下官今日为王爷多说了一句话,王爷这件案子又怎么能落到下官身上?”
只这一句话,便让宁王瞬间熄了火气,他怔了怔,将此事从头到尾的想了一遍,忽而大笑道:“果然还是邱大人想得周到!”然后坐到了邱南月边上,“那大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只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看太子这样做也不过就是想给王爷您提个醒,他才是真正的继承大统的人选。到时候我只要回禀皇上,并没有查到这些罪状就行了,皇上也不会太为难您的。”邱南月慢慢解释道。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和本王对着干!”他一想到早上赵岐突如其来的弹劾,当真让他措手不及,“但是皇上会那么容易相信?”虽然邱南月的解释让他安心不少,宁王还是有些顾虑,就这样直接和真宗摊牌了?未免有些草率了。
邱南月想了想,又道:“若王爷不放心的话,不如推个替罪羊出来,到时候下官一切自会安排妥当。”
“替罪羊?”宁王喃喃重复了一遍。
“对,不过既然做戏,就要做真些,免得万一皇上问了起来,露出马脚。”
邱南月微眯着眼,只是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低垂着眼睛:“最近王爷身边可有什起疑的人?正好借此机会可以除去。”
“起疑?”宁王托着下巴,微微一怔,若是可以除去——那也无不可,只是这样,自己就失了一条左膀右臂,会不会得不偿失?
“王爷也不必急着回复我,时间有的是。”邱南月看出了宁王的犹豫,没有逼得太紧,站起了身,“等王爷回去想好了再告诉下官也不迟。”
“好,本王一定尽快给大人答复。”宁王也站起了身,匆匆向邱南月拜别。
回府后,邱南月的话一直盘旋在脑中,其实,在他说寻一个替死鬼时,宁王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便是梅清远,这个他曾经倚重的人,经过先前的一系列事情,使得宁王对他已经颇为不满,如果借此机会把他推出去——但是,梅清远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尽管他拿了他的母妹做筹码,可是,万一梅清远狠下心来,欲与他同归于尽,把他所有的事都说出来,这样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宁王正自在大堂中踱步沉吟,下人在门外恭敬道:“王爷,梅先生已到。”
宁王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往门外看去,梅清远正朝他走来,面色从容。他定了定神,坐了下来。
“王爷。”梅清远躬身道。
“先生请坐。”待下人上过茶之后,宁王屏退了左右,拿起茶盏,慢慢道:“今日,太子在朝堂上参了本王一本。”
梅清远显然不知情,眉头立刻深皱,神色显得有些惊讶,微微侧过身,仔细听宁王继续说:“皇上将此事交与了邱南月调查,邱南月的意思是让本王按兵不动,一个月后,他只要回复皇上查无实证即可。先生,怎么看?”
梅清远沉思了一会儿,脑中却已有千百个念头闪过,最终小心的答道:“属下以为照邱大人所说的即可,太子既然发难,必料到您会有所反击,然我们现在有邱丞相站在我们这一边,您手上握有重兵,相信皇上也不会太过难为王爷。”
宁王略微沉思了一会儿:“既然先生这样认为,那本王就听先生的,按兵不动。”
梅清远这才长吁出一口气,他一直担心宁王太过冲动,棋局还未布好便草率行事,最终功亏一篑。
“对了,此事还需一名替罪羊,选人之事就交给先生办了。”宁王瞥了他一眼,神色未变。
梅清远愣住,替罪羊?他心下一冷,喏了一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