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李明性不光没要这二十吊钱,转过天来差人还送来几口袋麦子,这让一家人的日子松宽了不少。
闹腾完这个事情,任氏想着拿这二十吊钱置办一个织布机,就先跟二大娘讨个主意。二大娘见多识广,觉得这当然比给人家打短工、洗衣裳强得多的多。任氏有了主意就和二老商量。
二老经过这件事那对任氏是啥话也说不出来了,当然说行。于是任氏就拿十五吊钱置办了一架红枣木织布机,又拿几吊钱置办一些棉花、纺车、纺锤啥的,这二十吊钱就差不多了。
把堆杂物的西柴屋收拾出来,架好织布机,如此任氏就开始了纺线、织布,这样在家就能干活挣钱,还能照看一家老小,确实轻省了不少。虽说任氏以前就会这些个,不过一开始还是手生些,干的还是慢点儿。每逢初一、十五在感应寺有庙会,庙会上有布商收布,十里八村的妇道人家就背着布匹来赶庙会。
为了一家老小的日子,任氏是没天没夜地纺线、织布,一开始任氏半个月只能织出一匹布,很快就能织出两匹布了。两匹布能卖四百文钱,买棉花差不多费去二百文,这样一个月四匹布,能挣四百文钱,日子宽裕多了。
日子宽裕了可是任氏快要累死了。一天到黑手脚不能停,线要一根一根地纺、布要一缕一缕地织,这里面是一点儿偷空的时光都没有。自己要是松松劲儿,那不是线纺得不匀就是布织得不紧。庙会上的布商每次都要验货的,一个伙计把布匹在条案上抖开,左手拿着匹板、右手拿根长棍,右手棍一挑、左手板儿一抖,这一匹布就在条案上一下一下都抖开过眼。任氏的布匹织得是又细又密,浆洗晾晒之后也是平平整整的,从没有被人家压过价钱。
本来一个月有三匹布,这家日子也就能凑合着能过得去,不过任氏心里还有打算,这二老还要有后事要办,这两个娃娃将来还要读书,现在能多干就多干些,还是要攒点钱。如此,任氏是伺候完一家老小,不是纺线就是织布,从不停歇,就是一家老小都睡下了,任氏也是点上灯一个人在柴屋干活计,累了困了就在织布机上趴一会儿,一年到头没有几天是能脱衣裳睡觉的。
春暖花开又一年,这一家人的日子在任氏的操劳下平平安安过得是暖暖和和的,二老身体依旧那样,不好也不坏,两个娃娃可是长得越来越好了,小李齐沆已经五岁了,都能给妈妈递个东西、给爷爷奶奶端碗水了。小李齐滂也两岁了,满院子乱走,当哥哥的小李齐沆也得照料着弟弟。
这一家人顺顺当当的日子都是靠着任氏没日没夜纺线织布干出来的,终于有一天,任氏夜里织布太困了,打了一个瞌睡,一下子把油灯打翻了。菜油泼在了织布机上的布匹上,幸亏任氏一下子就惊醒了,火苗还没来得急燎着布匹,不过已经燎黑了一段白布。
这匹布还差着几尺就要织完了,这下子这匹布就算废了,人家是不要这不成匹的。任氏心疼的要死,对着燎黑了的这段布直掉眼泪。掉了一会子眼泪,任氏动起了心思,把这段油浸火燎的布裁掉,然后把断茬儿打散,慢慢再一根一根小心接续起来,最后再拿刷子把布纹刷齐整。等到织完这匹布,在滏河一浆洗,晾晒好了,粗粗看没什么问题,不过透着太阳光一看,还是有痕迹的。
庙会的时候,任氏把两匹布往条案上一递,伙计就拿起长棍挑开验货。一年了,大家都已经认识了,任氏的布从来都是又细又密实,伙计也很放心,长棍不停、眼睛跟着走,几下就把布匹挑过了,长长的布匹在空中飞过,在阳光中闪着白亮亮的光,到了最后,伙计手中的长棍停了一下,这个地方正是接茬儿。
任氏的脸“腾”地就红了,就在这儿当口,伙计侧面站的掌柜的摆了一下手,伙计看见掌柜的手势也就不再吭气,“唰唰”几下把布又重新翻成匹,收了。
任氏红着脸低着头接过伙计递过来的四百文钱,心里“扑腾扑腾”跳得厉害,不敢抬头,赶紧调转身子就走。任氏心里难受死了,“这不是骗人家吗?这匹布谁买了谁不是吃亏吗?这不是坑人家嘛?”
把布接好茬儿的时候唯恐人家看出来,现在人家把布收了,自己心里倒是慌得不得了,连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任氏没心思再转庙会,赶紧买了棉花和半斤盐,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家。
这从来就没有做过坑人家的事儿!任氏安顿好了一家人就坐在织布机边上一个劲儿地骂自己,心里后悔啊。难受了一阵子想好了,这半个月要织出三匹布来,要给人家换出来一匹来。
这半个月任氏忙的自己是蓬头垢面的,最后总算赶出来了,看着晾好的三匹布,任氏心里好受多了。小李齐沆闹着要和妈妈去赶庙会,任氏心里宽松了也就背好三匹布拉着小李齐沆的小手去赶庙会,心里想着一会儿买两个糖葫芦啥的哄哄两个孩子。
先去卖了布。看见任氏来了,收布的活计笑了一下,任氏脸就红了,垂着眼也不敢看人,赶紧把三匹布递了过去。伙计说了一声“三匹啊。”就挑开了布,没啥说的,三匹又细又密实的好布,伙计把三匹布翻好递过来三串儿钱,六百文。
任氏的脸通红通红的,嘴里也不会说啥话,愣了愣,把一串儿钱递了回去。伙计看见了又笑了笑,没动手,旁边掌柜的走近了一步,四十多岁一条精瘦的汉子,“哎呀呀,大妹子,行了行了。这么多日子了,谁不知道谁呀?你的布从来都是最细致的,上次那匹布是怎么回事啊?”,掌柜的不等任氏搭话弯腰从条案下抄出一匹布来放在案子上,任氏一看正是自己上次接茬儿的那匹布,这下子脸更红了,羞得难受死了。
“大妹子你是个——唉——实在人,这么干肯定有难处啦。不过俺们要是看不出来,那这碗饭还能吃得下去?”,掌柜的笑眯眯的把布推给任氏,任氏慌得赶紧把一小串儿钱放下,把自己的这匹布抱回来。掌柜的把钱拿起来又递给任氏,“大妹子,拿着吧。你家里的事儿俺们也知道些,不是太难了你也不会这样干。拿着吧,这匹布,也拿回去给娃娃们做几件衣裳吧。”
任氏脸红耳热心慌的厉害,也不知道该说啥,慌慌张张拉着小李齐沆的手跟掌柜的和伙计行了个礼就跑了。
“唉!——”,掌柜的看着母子二人慌慌张张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这家可是真不容易啊!”,回头看了看伙计,“以后她的布差不多就行了。”
伙计听了把头一晃,“唉!您说的什么呀?这家的布从来都是好的,这次不知怎么的了!”,说着顺手接过下一位的布,拿长棍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