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烟一见荒雪掠空飞过,急忙飞起跟在后面,一路上穿山过岭,毫不停留,其间见到荒雪翻转腾空,几乎受到极大的痛苦,心想:“她必然是受到天甲的反噬,才会呈现如此症状,不知道她这是要去哪里?”
数日之后,竹烟一路跟随荒雪,渐渐深入一片林莽之中,万顷林海中,一条又宽又长的深涧从中裂开,将这片古林一分为二。
竹烟自从在落度山脉为天甲反噬之后,神智几乎完全被占据,好在此前修炼了天启诀,加上手上还留着幻灭之卷,那幻灭之卷中有一处幻境,乃是炼魂的极佳之地。借助幻灭之卷,堪堪与天甲持平。
然而自从听到“北尚玄”这个名字之后,天甲便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饥饿雄狮,继续寻找猎物,隔三差五折磨荒雪灵魂。荒雪深深陷入痛苦当中,自己当初穿上天甲,为的就是能使得自己有着无穷强大的实力,为自己弟弟报仇。然而后来遇见古流玉,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虽然报仇之心仍在,但已经淡化了许多,自己心里所想的,便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世上的一件杀戮武器,如此一来,说不定就可能造成自己所在乎的人的伤害。
想了许久,自己既放不下仇恨,也不愿再伤及到其他人,然而自己又终究无法将暴躁的邪风兽的怨魂压制下去。
一日在幽谷水潭中,见到一对交颈鸳鸯相互戏水,心里起伏不定,与古流玉的往事纷杂呈现在脑海,既温馨又觉得快乐。沉浸在虚无的美好回忆中,精神就在那片刻放松了下来,猛地被邪风兽怨魂趁虚而入,差点控制了神识。
荒雪终于打定主意,放弃对宫玄墨的仇恨,自己前往苍梧深渊做个自我了结,当即朝着最后的目的地飞了过去。
一路上几次被天甲所侵蚀心神,最后到了苍梧深渊上空,邪风兽怨魂暴躁狂乱,使得荒雪神智一乱,顿时跌落下来。
神识被狂躁的怨魂所侵蚀,整个人顿时疯狂起来,双目中邪光一现,透过天甲直接透射出来,紫阴、玄麟双剑一出,将大地摧残得一片荒芜。
猛一抬头,发现半空中竟有一人窥视,此时的荒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心神一半清醒,一半混乱,见到有人寰俟左右,立时冲身上去,双剑连番劈斩,毫不容情。一时间剑气肆掠天地,势不可挡。
竹烟见她神识混乱,癫狂暴躁,也不知道是否该出手进攻,闪过几招之后,猛地往地面降落。荒雪倒转而下,紫阴玄麟交叠,劈天划下一抹锋芒,将地面再次切割出一道痕迹。
陡然,竹烟真气顺着双脚传到地面,无数的枝藤如神龙翻腾,从地面朝天空急冲上来,十多条树藤盘旋飞起,往荒雪身上一卷,顿时将之困缚在内中。这片森林中都是上千年的古木,巨大非常,就连树藤也是环抱不交,此时十余条树藤将荒雪围裹在里面,就像一个巨大的蚕茧。
只闻凄厉嘶吼,树藤所围卷起来的残卷中散出几十道银色光芒,从缝隙中穿射出来,轰然一声巨响,无数的碎屑漫天迸射。
荒雪面部铁甲上两道光芒照射竹烟,锁定目标,身上鬼神惊骇的气势铺展在整片森林当中。
“杀!”
沉闷的一声低吼,荒雪双剑再起,身子就如一道银光,已然逼近竹烟。
竹烟一掌打出,掌心真气幻化,顿时运起一道气罩,挡住神剑。
一声巨响之后,两人所发出的力量向外一冲,整片大地再次往下陷进去百十丈,尽都以自己平生最强悍的力量相互对抗,互不相让。
荒雪是不由自主,而竹烟则是迫不得已,都不是自己所意愿。
竹烟虽然看不见荒雪面容,但是这些天从她的表现和如今的癫狂状态已经看出对方收到巨大的侵蚀,而她又再以巨大的意志在抵抗这股侵蚀,只是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地。
竹烟不敢大意,催动真气抵抗,两人就这般比拼内劲,荒雪半醒半昏,铁甲内再次一声咆哮,神剑威能猛然爆发,强悍的力量轰出,将竹烟震退十余步。
“杀!杀!杀杀杀!”
紫阴玄麟不停斩出,十多道剑气飞旋而起,激荡得上面空间震荡,随即剑气飞射,直朝竹烟刺来。
剑气犀利强悍,即便竹烟得神树之力成就气皇强者,但面对同样是气皇强者所发出的剑气,仍是不敢硬接。大地法则一起,地底之下冲起百丈巨石,同时树藤缠绕,组成一道巨大的屏障挡在面前。
剑气冲击,轰隆隆成震天动地,以神器释放的剑气,足以斩破虚空,竹烟虽然动用的乃是大地法则抵挡,也在强大的穿透力下被攻破防御,剑气近身,慌忙运功抵挡。
威猛的一招,悍然朝着剑气而去,两股巨大能量汇聚,相互消抵,天地一片静谧,随即而来的,便是足以摧折一切的劲气回荡。
竹烟受此一冲,登时倒飞出去,一口鲜血狂吐出来。然而天甲又至,索命的锋芒闪过,紫阴朝着喉咙划出。
“玉郎,对不起!”剑锋迅捷,几乎难以闪避,竹烟受创之后,更是无法避开这一剑,此时脑海中只余爱人音容,无奈地一闭眼,等着剑锋的落下。
“当!”
一记清脆的兵器碰击声,在耳边回荡不息。发觉剑锋并未落下时,才缓缓睁眼,却见荒雪双剑被震飞两边,双手抱着头脑,发出痛苦的嘶吼声,眼睛中邪光一吞一吐,一明一暗,显然是陷入了僵持境地,而被震飞两边的双剑插在地上,不停地跳动。
竹烟听着对方凄厉声音,心中陡然一软,问道:“你怎么样了?”伸手便要去扶她。
“你别过来!我会伤害你的。”荒雪惊恐地往后一退,身上邪气陡然炽盛,紫阴玄麟双剑倏然飞回手中。
眼中邪光再次冲出,显然邪风兽在这场较量中占据上风,只是荒雪双手驻剑,浑身不断颤抖。
竹烟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同样可怜之极的女子,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她心中所想,是该如何将她从这痛苦中解救出来,而非要将之杀死报仇。那些不共戴天的仇恨,已经被自己的善良之心所掩盖了下去。
蓦然,荒雪隔着天甲再次说话:“你帮我一个忙。”
“是什么事,能帮你摆脱痛苦么?”竹烟想也不想,开口说道。
“能。”荒雪道,“杀了我!”
求杀之言一出,似乎触动了邪风兽的怨魂,邪气炽盛,直冲云霄,荒雪不敢再说话,全身心与天甲相抗。
竹烟一听她如此要求,顿时一愣,或许在不久之前,自己心里确实有过想要将对方杀死,替自己族人姐妹们报仇的念头,然而此时对方竟将命送到眼前,可是这瞬间,让她已经不知道如何抉择。
荒雪双手驻剑,单膝跪在竹烟面前,头上铁甲卡擦擦收束,露出满头翻飞的黑发,微微抬头,双眼忽而澄澈,忽而浑浊,不停地变换。苍白的脸上数道细小而血红的痕迹不停的伸展蔓延,就像诡异的触手,要将这个看去柔弱的女子拖入地狱的深渊。
竹烟看到这个样子,心里更是不忍下手,退了两步,摇头道:“我不能杀你,我不能!”
“快动手,斩下我的头,这样我就可以摆脱这痛苦的折磨。我不会怪你,反而要感谢你。”荒雪凄然说道,眼神澄澈时,满是祈求之色,随即而来的浑浊眼神,又透着无穷的杀意。
“已经有人替你寻找解脱之法了,你又何必这样?”
荒雪摇了摇头,道:“没用的,穿上天甲,注定一生沉沦。虽然我大仇未能得报,但是为了他,我不能让天甲控制,我不会让他看到我这个摸样。”
“那你可知道他现在正在四处找你的踪迹,其他事情已经完全顾不上了。”竹烟幽幽地说道,话语中透着不甚落寞之感。
“他……他真的在找我?”荒雪心神一乱,顿时被邪风兽反噬,经过一番挣扎后,才勉强将之压下去。
竹烟道:“他派出所有门人,四处寻找你的踪迹,让你回去帝都见他。”
“我……我不能回去,我这个样子,一定会控制不住天甲,我会伤到他,伤到他身边的人,只有离开这个世界,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听到这个不相识的人带给自己这个信息,内心已经别无所求,再无遗憾,“你快动手吧,若有来世,我再报答你的恩情。”
竹烟娇柔的身躯一颤,摇头道:“我若杀了你,玉郎一定会怪我的。”
“啊?……”荒雪猛一抬头,“你……你是竹烟?”
竹烟想到自己在古流玉与荒雪之间尴尬的身份,忍不住泪眼朦胧,几乎滴落下来。
荒雪见她不回答,便知自己猜对了,叹了口气说道:“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和夕月,能没有任何负担地陪在玉郎身边,而我,穿着这身天甲,背负着巨大的仇恨,根本就不能有片刻的安宁。”
“你以为我就没有背负仇恨吗?”
“我知道,你是千陀族的人,当年我欠了风家一个人情,便应风家之请攻入千陀族驻地,中间伤了不少你的族人,你恨我是应该的,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只要一发掌,将我的头斩下,就可报仇了。”
竹烟被提起过往仇恨,内心又不由得生出恨来,手掌一举,却又迟迟不能落下。
“玉郎在你心中,有多重?”
荒雪毫不思索地说道:“任何人无法取代。”
竹烟放下手来,说道:“我能原谅殷豹子,自然也能原谅你,如今恶首风家已经被灭,我也不应该在纠缠在以往的事情上了。”
“你……你真的原谅我了?”荒雪不可置信地看着竹烟,问道。
“千陀族已经全数死在血魔天君手上,就算是当初的风家与之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现在这两个大仇敌都已经在这世间消失,也算是替千陀族报了仇了。”
“竹烟姐姐,谢谢你,临死前能得到你的原谅,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玉郎与我们在一起时,时常提起你,说要是你也陪在他的身边,那便再无遗憾了,可见他也是非常在乎你的。”
“他真的这样说的么?”竹烟喃喃地道。
荒雪道:“其实你,我,夕月三人,在他心里从来没有轻重之分。”
竹烟听了茫然出神,在这之前,她心里多少有点认为古流玉很看轻她,就说自己一气之下离开帝都,古流玉便没有追来,随后便得知古流玉在大陆上花大气力寻找荒雪,心中顿时起了轻重之分。只是她自己并未太过计较,只要能陪在古流玉身边,那便心满意足了,然而此时听了荒雪之言,立时觉得自己对不住古流玉,心中一软,恨不得现在就扑到古流玉怀里狠狠哭一阵。
心结一解,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对荒雪说道:“我带你回去吧,玉郎他一定有办法帮你。”
“不用了,天甲是无法可解的。竹烟姐姐,若是你变成现在我这个样子,你会去见玉郎么?”女为悦自者容,哪怕对方说不在乎样貌,但是自己仍是要将最美丽的一面展现在自己爱人面前,然而现在这个摸样和状况,根本就不能控制,“能在死前与你相聚,我很高兴,你快动手吧。”
竹烟仍是不愿下手,面前的这个女子,和自己一样,痴情于同一个男人,也同样有着痛苦的过往,只是如今自己已经完全从痛苦中走了出来,而荒雪想要走出来却不可得,让内心善良的他如何下手?
然而现在,死,才是荒雪最大的解脱之法,自己若不动手,那荒雪的灵魂,就可能完全被天甲所反噬,最后沦为一件杀人武器,而那样的荒雪,更是古流玉所不愿见到的。
荒雪见她犹豫不决,猛地大喝道:“你快动手啊!”
竹烟一咬牙,掌风如刀,往荒雪白皙的脖颈斩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