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天站起身,说谢谢了,回部里时,代我向也平部长问好。我在西江的时候,跟他共过事。简又然说好的,我一定带到。
回到小会议室,只有开劲一个人在。简又然说鲁天书记让你过去。开劲夹着个包就出去了。简又然想,明学书记,还有向民县长,梅白主任他们呢?刚才鲁天书记的问话,虽然很含蓄,但是还是听得出来,主要是为了湖东下一步的班子考虑。这里面,似乎也涉及到李明学个人的升迁。按李明学上次的说法,鲁天书记对湖东的现状是很不满意的。李明学刚才谈话后出来,好像也不是太高兴。如果依此来看,可能湖东下一步的政局,会是很多人都意想不到的……
手机响了,竟然是李明学书记。简又然接了,李明学说他在房间里,请又然书记过来一趟。
简又然赶紧出门,到了李明学房间。李明学关上门,叹了口气,“又然哪,看来这次……唉!”
李明学这一声叹,简又然已经知道结果了。他坐下来,也叹了口气,说:“还没最后定吧?”
“鲁天书记的意见,不就是最后的意见?他征求我的意见,两种方案,一是到市里,任市委副秘书长,另外就是继续留在湖东。”李明学望了望简又然,“这两种方案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不动!”
“那倒是。市委副秘书长也没什么意思。如果真要动,不如留在湖东。下一步再说。”简又然道。
李明学摸了摸头发,“我也是这么想哪。我告诉鲁天书记,湖东目前正在困难时期,就让我继续在这儿带领大家干吧!当然,这个最后还得市委集体定。不过,我也想了下,我们人都是组织的,哪能不听组织的话?是吧,又然。”
“明学书记心胸宽广哪!”简又然接着问:“那向民同志?”
“可能要调走。”李明学答道。
简又然想问怎么个调法,但觉得也没必要再问了。反正自己是个挂职干部,又不参与这些权力的竞争,问多了,也许会让人烦。倒是李明学说了,“到市直。位子可能也不太理想。”
“中田同志也得……”
“暂时没有考虑。”李明学说完,道:“过去吧,可能结束了。”两个往外走,鲁天书记这边确实结束了。他正和开劲站在走廊上聊天。看样子,两个人聊得很投机。李明学说:“开劲同志平时不苟言笑,怎么见了鲁天书记,就这么放开了啊?”
“哈,我觉得开劲同志挺幽默的嘛。”鲁天道。
开劲也笑笑。梅白主任过来,说一切都安排好了。请马书记还有明学书记,一道过去吧。李明学问:“向民同志呢?”
梅白小声说:“向民县长说有事,中午就不过来了。”
李明学没再做声。中饭结束后,鲁天书记要往省城赶,下午三点有个会议。临走时,鲁天对李明学道:“今天我仅仅只是个人找你们谈话。市委对湖东是高度关注的,对湖东的干部,也是十分爱护的。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抓好经济发展,这是第一要务。”
李明学说:“没有别的想法。不管怎样,都是对我们的爱护嘛!请鲁天书记放心!”
简又然站在李明学后面,觉得刚才鲁天书记的话,乍一听起来,似乎是多余。可是细一想,又透露了不同寻常的消息。就是综合班子里几位同志的谈话后,鲁天书记可能对湖东有关人事的安排,有了新的想法。所以他一再强调,只是个人谈话,意思是最后的决定,还是由组织上定的,而且也极有可能会发生改变的。何况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奇妙的改变人类思想的的武器。只要不到最后一刻,时间都有可能会站出来,改变或者推翻原来的一切决定,生成一个崭新的抉择的。这在官场,更是成了一种潜规则。很多人的命运,就在最后一刻彻底地变了。而更多的人,可能在最后一刻,莫名地成了官场上的幸运儿。
下午,简又然没有到办公室,而是和辉煌实业的程辉程总一道,去了趟市里。辉煌实业的二期项目,省行批下来了,可是到了市行,手续却老是办不下来。程辉跟简又然汇报了。简又然想程辉也是个聪明人,也会办事,不可能在哪个环节上失算了。一定是另有其它原因,而这原因,可能是程辉也不能摆平的。市行的行长余旗,以前在省行呆过,和简又然打过交道。程辉说:“看来只有简书记出面了,不然这事……”
事情果然就是卡在了行长余旗的手上。他认为辉煌实业的资产负债率过高,再将钱放进去,风险太大。虽然是上面的项目,可承贷行是他们,将来的风险也是他们扛的。简又然就让程辉再将辉煌实业的情况仔细地汇报了一遍,特别提到了目前产品的市场前景。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很多企业都难以生存。但是辉煌实业的订单不仅没有减少,相反还增加了三成。关键原因,就是通过这几年的技改,企业的实力增强了,产品的档次上来了,初步具有了垄断特性。二期工程上来后,辉煌实业就是国内同类企业中的老大了。
简又然道:“干脆这样吧,余行长如果有时间,我陪你到辉煌实业实地考察一下。也可以陪你到一些用户那边做做市场研究嘛!”
“这个就……也没时间啊!”余旗推道。
“行长的时间是宝贵。可是为企业服务也是头等大事啊!程总,安排一下,下周方便的时候,我亲自陪余行长出去考察。”
程辉点点头。简又然又道:“这个二期项目,时间紧,是不是请余行长格外……”
“你啊,简书记!既然简书记都这么说了,又是老朋友,我还能为难你们?先把手续办了吧,下一步再说。”余旗说着就打电话,让信贷处的人过来,领着程辉去办手续。简又然等人都走了,说:“这事真得谢谢余行长哪。我们这些下来挂职的干部也为难。你这样支持,让我很……”
“哈哈,别说了吧,不都是工作嘛!听说湖东的班子要动了?”余行长问。
“有可能吧。”简又然拿出手机,有短信,他稍稍看了看,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号码,就没细看,抬头来道:“湖东情况复杂啊!我是挂职的,也问不了那么多。是吧?”
“那是。回去后能解决副厅了吧?副部长?还是……”
“哪知道?也许是白跑了一趟啊!组织上的事嘛,我们只管服从罢了。”简又然说着,程辉进来了。简又然问:“办好了?”
程辉说快了,又拿过包,从里面拿出个信封来,放到余行长的桌子上。简又然借着打电话,出门了。他听见余行长似乎是在推辞,但一会儿,就没声音了。程辉出来,朝简又然笑了笑,然后点点头,又继续过去办手续了。
晚上,余行长坚持留简又然他们吃饭。简又然说:“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先得说好了,这餐酒由程总请。这么大的支持,喝点酒算什么?”
程辉道:“我就怕请不到呢。特别是余行长,要不是简书记来了,我见也见不着的。”
“我就那么官僚?”余行长笑着,问简又然:“还不至于吧?啊!”
简又然哈哈一笑,说:“程总是在批评我啊,我本来早该来的,可是最近有些事烦身,所以一直拖到今天。哈哈,程总,是吧?”
程辉尴尬地攥着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晚上自然喝了不少酒,这余行长是北方人,酒量大,而且喝酒是喜欢放雷子的。简又然既然来了,也不好不喝。五六个人,硬是生生地将六瓶茅台给喝光了。上车后,简又然觉得自己的头,就像木头似的,一点点地往下沉。程辉早已软成了一团泥,倒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呼呼地睡着了。
简又然喝酒有个特点,只要不是特别醉,他根本就没法睡觉。特别醉了,张嘴一吐,吐完倒头便睡。就在醉了又吐不掉的情况下,他的大脑仿佛被旋紧了一样,越走越快,一秒也停不下来。一闭眼,眼睛前便不断地旋转。随着旋转,胃里也开始难受起来。为了减少这难受,干脆还是努力地睁着眼。车子快到湖东时,他看了看手机。下午那条短信,里面居然写着一句很让简又然吃惊的话:“上次找你的事你不给办,把我送你的十万块钱还回来。否则……你等着瞧。”
这……简又然又看了一遍,真真实实的写着,一点也没错。只是这号码是他所不熟悉的,短信也没有称呼。他第一个感觉是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谁曾送过他十万块钱呢?好像没有。无论是在省委宣传部,还是到湖东来挂职,简又然给自己定了一个死杠子:正常的礼尚往来,不要过分拒绝。但现金数额太大,则一概不收。吴大海曾经给他送过一个大信封,他就及时地交到了纪委的廉政账户上。要说这一年来,这方面来往得多一点的,无非是程辉。程辉下午一直和他一块儿,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那么,是谁呢?
明明就是无中生有嘛!
或者是恫吓?
甚至是敲诈?
也许是发错短信了。从没有称呼这一点看,发错的可能性很大的。这个号码也陌生,没有落款,说明发信人和收信人应该是十分熟悉的。至少对这个号码是十分熟悉的。不然,发这样的短信,意义何在?纯属玩笑,不至于吧?谁会拿这样的事情来玩笑呢?
车子下了高速。程辉也醒过来了,揉了揉眼睛,懵懂道:“简书记,晚上请你唱歌去吧?好久没听见简书记的歌声了。我找县剧团的那几个小丫头过来,好好地陪陪简书记。”
简又然没有做声。
程辉又道:“当然,简书记放心,我不会请那个……那个姓田的。她是汪向民县长的人,我不会请。我给简书记找个更好的,更好的。”
“酒多了,别再乱说了。我晚上也要休息的。”简又然让车子直接送他到湖海山庄。程辉依旧在嘟哝着,简又然下了车,往房间里走。刚到门口,手机响了。竟然是汪向民县长,这让他着实吃了一惊。
“又然书记啊,在湖东吧?”汪向民问,声音里显然有些酒意。
简又然迟疑了下,还是答道:“在,刚从外面回来。在山庄这边。”
“那好,我马上叫车去接你。等着,十分钟,就十分钟。”汪向民说着,电话就挂了。
简又然站在门前,把钥匙又放进了包里。刚才,他本来想回了的,但是,转念一想,汪向民既然给他打电话,也是揣摩过了的。或许他打电话之前,正有人告诉了他简又然刚回到湖海山庄的。湖东再怎么着,也只是个县城。除了在屋里,哪里还有隐私?特别是一个县长,要想了解得更多,还是很容易的。明处的眼睛容易发现,暗处的眼睛,可是官场上最厉害的眼睛啊!
车子很快到了,简又然上车后问司机,向民县长在哪里?司机说在大乐天。
大乐天,是湖东目前最大的娱乐城,全部是由温州人投资建设和管理的。里面包含着餐饮、宾馆、娱乐和购物。简又然又问:“是不是来人了?”
“是的,简书记。听说是省里来了人,所以汪县长……”
啊,简又然明白了。挂职一年来,简又然最大的一件烦心事,就是怕省里来人。一开始,省里来人,各部门或者接待的县领导,都请他作陪,一上桌子,说着说着,都是熟人。简又然还感到有点风光的。可是到了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管什么人,只要是从省直过来的,都请简书记出席。简书记成了全陪了。陪喝酒,陪唱歌,甚至还得陪胡扯。渐渐地,他有些烦了。私下里,他让秘书小郑给有关部门的领导也打了招呼,没有特殊情况,省里一般性的来人,就不要再请简书记了。有关部门的领导也算知趣,这一两月来,这方面的接待明显少了。
今天晚上,汪向民县长既然出面请了,那么来的这个人可能也不是一般的人。果然,到了大乐天一看,竟是自己的高中同学盖能兵。
“哈哈,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盖子啊!”简又然握了握盖能兵的手。
盖能兵也笑道:“怎么?没忘吧?”
简又然道:“当然没忘。只是你……不是在新疆吗?怎么回江南了?”
“是啊,上个月刚调回来。”盖能兵说着,水利局长徐长永插话道:“现在是水利厅总工。”
“啊,混得不错嘛!”简又然又握了下盖能兵的手。在高中里,盖能兵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高中毕业,他居然考到了华东水利大学,毕业后自愿到了新疆。后来,高中同学二十年聚会时,他们见过一次。盖能兵那时已经是自治区水利厅的副厅级巡视员了。在一班高中同学当中,他是最早混到副厅的。盖能兵高中时,有个绰号叫“盖子”,言下之意,就是话少,什么事都捂着,像盖了盖子似的。可是,这绰号在上一次聚会中,已经被证明,早已被颠覆了。盖能兵不但话多,活跃,而且人到了一定年龄,竟然越发地标致起来了。按行话说,就是发福了,也就是有了“官样”了。
“我到湖东来,这是第一次。喝了酒谈到你,居然就在这。哈,徐局长,拿酒来,我得跟简又然再喝两杯。”盖能兵脸红红的,不知是本身就红,还是灯光映着。
简又然赶紧道:“不喝了,不能再喝了。我晚上在市里,也喝了很多的。头到现在还发晕。”
“那可不行。咱们得喝!徐局长,拿酒啊!”
徐局长有点为难,看着简又然。简又然点点头,啤酒拿上来了。服务员拿了杯子,正要一个个地斟酒,盖能兵拦道:“不要杯子了,太小气!一人一件!”
“你看你看,盖子,这就不好了。一人一件,你行,我可是不行的!”简又然说的是真话,一人一件,他肯定是受不了的。肚子里的白酒还在燃烧着,再来上这冰冷的啤酒,岂不要人……
盖能兵已经拿着瓶子,打开,直直地放到了简又然的面前。然后自己也打开一瓶,仰起肚子,咕噜咕噜地往下喝。大家听得见他喝酒的声音,再停下时,一瓶酒已经干了。他亮了亮瓶,“咱新疆人就这么喝!来就来点真格的。酒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啊,又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