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帽满天撒,将红顶子的价格越降越低,慈禧太后可谓用心良苦,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鼓励有钱人都掏钱做生意,慈禧太后一改过去股份卖与洋人杀无赦的政策,招商引资的大门向国内商人开放,也向海外的华侨开放,大清帝国的改革开放规模空前,为了吸引更多的海外华侨资本以及挖掘帝国的民间资本。当年农工商部还颁发《华商办理农工商实业爵赏章程》,规定凡集股创办企业的华商,根据资本额多少,可分别获一、二、三等子爵和三品卿、四品卿爵赏,并具体指明独资、合资和附股者,均可获此项爵赏,以“所办实业,能开辟利源,制造货品,扩充国计民生者为合格”。有钱人一下子在帝国的改革浪潮之中翻身做了主人,一辈子钻进阁楼里死读书的书呆子一下子变成了和帝国妓女一样的底层阶层。帝国为了照顾没钱而有思想的读书人,在法律方面还是向这些读书人放开了一条口子,规定如果资本不多,但能“独出心裁,挽回利权”,也仍酌奖商勋。资本主宰着帝国的命运,资本在疯狂冲击读书人的理想与价值观。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一场巨大的反抗正在“资本说话”的大清帝国酝酿。
1907年5月5日,御史赵启霖将一份《段芝贵夤缘亲贵,物议沸腾折》的奏章呈报到慈禧太后的手上,揭露黑龙江巡抚段芝贵花巨金买歌姬性贿赂农工商部尚书载振。慈禧太后见到奏疏大脑皮层一麻,这个小冤家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裤裆那玩意儿呢?1903年刚刚担任商部尚书到天津出差,这小子就轻浮浪荡,嫖妓喝花酒还和妓女喝交杯酒,将妓女脸上的胭脂涂抹到大律师、商部右侍郎副部长伍廷芳脸上,搞得伍大律师很是尴尬。侦悉确切消息的御史张元奇将新成立的商部一干人马告到了慈禧太后那里,说这还得了,身为帝国高级官员嫖妓有失体统不说,商部刚刚成立,在外交部之后六部之首,肩负着大清帝国重大的经济改革开放重任,部长带着副部长嫖妓,帝国振兴的重任怎么能交给这样一帮淫虫呢?慈禧太后当时那个生气呀,下旨严厉斥责载振这个小混蛋,让他老爹领军机大臣奕劻给载振关禁闭,闭门思过。没想到三年之后,载振仍然不思悔改,更加离谱的将歌姬金屋藏娇。慈禧太后气得双手发颤,赵启霖的折子可是说得有板有眼的:
上年贝子载振往东三省,道过天津,段芝贵复夤缘充当随员,所以逢迎载振者更无微不至。以一万二千金于天津大观园戏馆(天仙茶园)买歌妓杨翠喜,献之载振。其事为路人所知,复从天津商会王竹林处措十万金,以为庆王奕劻寿礼,人言籍籍,道路喧传。奕劻、载振等因之蒙蔽朝廷,遂得署理黑龙江巡抚。……此而变通贿赂,欺罔朝廷,明目张胆,无复顾忌,真孔子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者矣。
御前大臣、农工商部部长载振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纳歌姬送顶子,段芝贵动用十万金不是投入大清帝国煌煌的经济改革大潮之中而是行贿中央领导人买官位,慈禧太后对这个胆大妄为进行性贿赂的段芝贵早有耳闻,一个四品道员在大他十岁的袁世凯面前一口一个干爹,在北洋集团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一次这个小小的道员居然通过性贿赂一举爬上从二品巡抚的宝座,慈禧太后是火冒三丈。慈禧太后火气还没有消,邮传部尚书岑春煊单独进宫谒见慈禧太后,岑春煊的《乐斋漫笔》记录了当时他对慈禧说的话:“太后固然真心改良政治,但以臣观察,奉行之人,实有欺蒙朝廷不能认真改良之据。”岑春煊是慈禧太后的救驾功臣,晚清少数几个能跟袁世凯抗衡的重臣,当时有“南岑北袁”之称,当时岑春煊与清流名士、军机大臣、政务处大臣、外务部尚书瞿鸿禨联系紧密,一直主张对袁世凯掌控的北洋集团进行裁抑。
赵启霖的奏疏已经让慈禧太后很窝火,岑春煊这一番话简直就是戳在慈禧太后的心窝子里,岑春煊不仅仅是在借着赵启霖的炮火攻击农工商部尚书载振,更是将矛头直指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这个袁世凯在帝国军权掌握者荣禄死后,一直控制着北洋新军,掌握着帝国的实际军权,很会拉关系的袁世凯跟庆亲王奕劻关系非常一般,“深与接纳,为其谋主,于是北洋遥执朝政”。从1891年西安宣布帝国新政以来,袁世凯连同领军机大臣奕劻又一次捡起君主立宪的主张,在预备立宪活动中,袁世凯上蹿下跳,表现积极,参与中央官制改革,全力支持清廷实行责任内阁制,“冀以内阁代君主,可总揽大权”,袁世凯这是要在君主立宪之后通过内阁削弱慈禧太后以及光绪皇帝的权力,将帝国的实际控制权掌握到自己手上。在地方官制改革中,袁世凯和奕劻通力策划,把力图在君主立宪中有所发展的邮传部尚书岑春煊远调边地云贵任总督。为了进一步完全把控北方政治时局,袁世凯将自己的操控之手伸向东北,借助预备立宪的机会将爱新觉罗家族的龙兴之地东三省全部实行行省制度,总督是徐世昌;奉天巡抚是唐绍议;吉林巡抚是朱家宝;黑龙江巡抚是段芝贵。东北的总督巡抚完全是袁世凯的心腹干将,慈禧太后早就对袁世凯这一人事布局引起警觉。打发走了救驾功臣岑春煊,慈禧太后心里忐忑不安,赵启霖与岑春煊给自己制造了一个钳制袁世凯和奕劻这个吃里爬外家伙的好机会。慈禧太后高调任命醇亲王载沣和光绪皇帝老师、京师大学堂首任校长、政务大臣、资政院总裁、大学士孙家鼐到天津调查事实经过。
幼稚的赵启霖与岑春煊等着载沣和孙家鼐的调查报告,让岑春煊想也没有想到的是,载沣、孙家鼐在接到慈禧太后调查任务之后,连家都没有回,就径直到了庆亲王府,将慈禧太后的手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奕劻。奕劻觉得很没有面子,一个耳光将载振给打得两眼直冒金星。堂堂的农工商部尚书,帝国经济振兴的希望之星载振惶惶不可终日,派遣亲信从通州乘船走水路,连夜将搅乱晚清以及北洋政坛的天津卫歌姬杨翠喜秘密退回天津。袁世凯听闻赵启霖与岑春煊在慈禧太后面前拿载振开刀,非常清楚岑春煊这是隔山打牛,要借段芝贵性贿赂瓦解北洋集团在东北的势力,以及打击袁奕联盟。袁世凯立即授意表弟张镇芳将杨翠喜转赠盐商王益孙,并签订了一个时间倒推到载振奉旨出关途经天津一年多以前,已经被王益孙纳为外宅妾的假协议。经过一番弄虚作假,1907年5月16日,载沣跟孙家鼐联名向慈禧转奏了所谓的调查结果:赵启霖指控纯属子虚乌有。慈禧太后看完调查报告,当即指令光绪皇帝颁下诏书,谕旨称:
该御史于亲贵重臣名节攸关,并不详加访查,辄以毫无根据之词率行入奏、任意污蔑,实属咎有应得。赵启霖着即革职。以示惩儆,朝廷赏罚黜陟,一秉大公。现当时事多艰,方冀博采群言,以通壅蔽。凡有言责诸臣。于用人行政之得失、国计民生之利疾,皆当剀切直陈,但不得摭拾浮词,淆乱视听,致启结党倾轧之渐。嗣后如有挟私参劾、肆意诬罔者,一经查明,定予从严惩办。
农工商部尚书载振官位保住了,奏请弹劾载振的御史赵启霖革了职。
载振天津卫嫖妓的丑闻随着光绪皇帝的一道圣旨,天下人皆知,慈禧太后对载振很是失望,载振也深感失去了慈禧太后的宠信,名声益加狼藉,农工商部作为大清帝国振兴经济的重要部委,自己组阁的农工商部却成为嫖客俱乐部,载振自知难服同僚,难服天下臣民,大清帝国的改革开放不能断送在自己的手上,自己更不能因此而成为爱新觉罗家族的罪人。没过两天,他很知趣地主动向慈禧太后提交了辞职报告。
慈禧太后也不想载振这个不争气的小子再继续主持农工商部这个帝国崛起的希望部委,但是载振的老爸奕劻已经成为帝国权力中枢,跟手握帝国军权的袁世凯沆瀣一气,现在袁奕联盟正在筹划君主立宪来限制皇权,自己不能一下子得罪了奕劻这个皇室败类。慈禧太后非常用心地琢磨了一道圣旨:
载振自在内廷当差以来,素称谨慎。朝廷以其才识稳练,特简商部尚书,并补授御前大臣。兹据奏陈请开差缺,情词恳挚,出于至诚。并据庆亲王奕劻面奏,再三吁恳,具见谦畏之忱。不得不勉如所请。载振着准予开去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农工商部尚书等缺及一切差使,以示曲体。
慈禧太后既要让奕劻感觉有面子,又要告诫天下臣民,凡是不听话胡作非为的官吏,皇权都是可以直接让其滚蛋,慈禧太后是要借用载振辞职的机会给袁世凯敲敲警钟。
爱新觉罗贵胄、慈禧太后寄予厚望的政治新星、帝国中央领导人载振因嫖娼被开除公职,天下哗然。著名文人张伯驹后写诗一首,颇有嘲讽意味:
买赠佳人金屋娇
封疆擢任气何豪
启霖多事煞风景
却上弹章拆凤巢
人不能这样无耻,文人更不能无耻到辱没圣贤当风流文雅的地步,张伯驹在嘲讽帝国花案的时候,还居然吟风弄月显文士风流,却没有意识到如果不是段芝贵一干人等策划出此事,一场帝国蓄谋已久的阴谋就不可能拿婴儿一般的农工商部开刀。帝国商业希望、御前大臣、农工商部尚书载振终于栽倒在一个歌姬的石榴裙下,帝国的农工商部陷入了无序的混乱状态之中,纨绔皇族子弟、礼部右侍郎溥颋继任农工商部大臣,庸腐的溥颋碌碌无为。而一个心腹巡抚被慈禧太后一怒给撸了,袁世凯密谋掌控东北的布局被慈禧太后借助清流派岑春煊的力量给撕开了一个口子。这一场严重打击帝国商业发展计划的帝国花案无情地被政客利用,成为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较量的筹码,也成为“丁未政潮”的导火索,奕劻、袁世凯联盟随后展开了强烈反扑,将帝国覆没的惨剧推向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