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年6月28日,应21岁的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下的向大清帝国开战的命令,48艘铁甲战舰黑压压地驶向珠江,540门大炮对准广州城门,浓浓的炮声响彻羊城,滚滚硝烟弥漫在帝国的上空,禁烟英雄林则徐指挥帝国八旗勇士扛着大刀长矛进行殊死抵抗。大刀长矛在炮火中灰飞烟灭,闭关锁国上千年的中华帝国大门被野蛮地敲开了,遥远的西方商人挟资本后盾独霸中国港口贸易,高息漕运要挟帝国,庞大的帝国机器尽在洋人掌控之中。金融风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堪一击的大清帝国民生凋敝,饿殍千里,是生存还是毁灭?
1872年一个飘雪的清晨,大清帝国的朝堂上一份奏折如惊雷炸响,一场你死我活的资本博弈华丽开场,资本精灵拍打着美丽的翅膀,穿越浓烈的硝烟,飞向了古老而又沧桑的天朝帝国。帝国首辅重臣李鸿章向皇帝献策发行股票,募集资本,大兴帝国工业,拉开了帝国重工业化的大幕,一场旷世悲剧在激情中上演。在李鸿章的资本蓝图里,招商局成为第一只翩翩起舞的美丽精灵,上市申请、发行融资、并购重组、集团扩张奏响了帝国现代资本运作的完美进行曲。招商局是帝国的拯救者还是覆灭的掘墓人?几度疯狂,几度悲伤,资本如同玄妙的魔盒,成为工业的助推器,也成为了帝国政客操持权柄的工具,将大清帝国推向了风雨飘摇的巅峰,也一步步步入了鬼魅摇曳的墓场。
以李鸿章为首的洋务派,希望通过招商局这种西方资本主义的模式来拯救生死垂亡的封建王朝。在千百年如同寒冰浸淫的封建集团里,招商局犹如一株路边的野草,格格不入,夹缝之中求生存的招商局在航运、铁路、电报、保险方面华丽的多元化之旅,慢慢地消融着大清帝国脆弱的经济生态,也慢慢地将大清王朝引向了一种变态的经济体制,在大清王朝的肌体里犹如注入病毒一般,资本在大清帝国的上空长袖曼舞,斑斓的晚霞绚丽夺目,那一抹多情的斜阳在慢慢地扩散、消弭。
1872年1月23日,紫禁城北风狂卷。
寅时三刻,朦朦胧胧的夜色还笼罩着皇城,内阁大学士宋晋坐在朝房的茶几边,从怀里摸出怀表看了看,这个时候帝国皇帝同治还在梦中。旁边的大臣们围在一起闲聊,突然门上的棉布风帘掀起来了,直隶总督兼署北洋大臣李鸿章一步跨进来。身材魁梧的李鸿章将官帽摘下来,轻轻地抖了抖,接着又抖了抖身上的沙尘。朝房顿时安静下来。宋晋瞟了一眼李鸿章,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顺势摸了摸放在左袖筒里的折子,还带着自己的体温。
卯时的钟声响起来,一名太监掀开了风帘。净鞭三声响,群臣鱼贯而入养心殿,还没有亲政的小皇帝同治哈欠连天,小毛孩儿没有一点皇帝的威仪,帘子后面的西太后慈禧轻轻地哼了一声,同治皇帝顿时规规矩矩地坐端正了。
没等李鸿章说话,宋晋就迫不及待地走出群臣班列,上奏小皇帝,要求内阁否决福州船政局昨日的拨款请求,并宣布马尾船厂停止造船——由于连年造船,马尾船厂的经费已拨用至四五百万两,“靡费太重”,两次鸦片战争已经结束,太平军匪患也已经剿灭,因此朝廷不必在传统水师木船外再造轮船,增加巨额费用,尤其是在财政如此紧张之时还“殚竭脂膏以争此未必果胜之事,殊为无益”。
宋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现在国家反正内外都没有仗打了,耗尽国家的财力跟外国人比造船,能造好甚至比洋人的还好吗?这样白费功夫、浪费银子的洋务搞了也没意思。宋晋说着说着,瞟了一眼旁边的李鸿章。李鸿章脸上毫无表情。宋晋微微地抬了抬头,同治皇帝在龙椅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显得百无聊赖。宋晋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江南制造局跟马尾船厂一个模式,都应该关门。
旁边的李鸿章眉宇一颤,面色十分凝重。
整个朝堂顿时乱轰轰一片,耳语不断。宋晋这简直就是在打李鸿章的脸,天下人谁不知道,江南制造局是李鸿章跟大清帝国的再造者,更是湘军领袖曾国藩创立的洋务样板企业,将江南制造局关门岂不是否定了李鸿章的洋务功绩?
李鸿章很镇静地走出群臣班列:“启奏皇上,宋大学士所说在理,造船应该停止。”
此言一出,朝臣们的目光立刻都齐刷刷地盯住了李鸿章,纷纷摇头不解,宋晋也很惊讶地看着李鸿章,很显然这在他的意料之外。同治皇帝也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在帘子后面的慈禧太后一看朝堂上炸开了锅,也是眉头紧锁。
宋晋不仅曾经是英法联军攻打北京留守护城的功臣,还在辛酉政变过程之中潜伏在慈禧太后的对手里面,成为慈禧太后夺取中央大权的忠诚内应,慈禧太后的军功章里,宋晋居功至伟。但慈禧太后也拿这个宋晋头大,辛酉政变之后,宋晋擢升工部侍郎,穷苦出生的宋晋是十年寒窗的八股文人,对浪费是看不惯的,别说马尾船厂耗费了几百万两银子,就是先皇咸丰的陵寝,这穷文人都说太浪费了。现在宋晋已经是内阁大学士了,大清王朝在平定太平军匪患之后,满洲八旗日渐衰落,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张之洞等一帮再造社稷的大功臣成了帝国的权力中枢,慈禧太后一方面要提防老情人奕,一方面又要钳制这些汉人的权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汉人遏制汉人,政变大功臣宋晋正好是钳制李鸿章的理想人选。
马尾船厂跟江南制造局确实耗费了朝廷不少银子,慈禧太后又通过安插在曾国藩与李鸿章府上的密探掌握了重要情况。李鸿章跟曾国藩通过书信商议民办商船货运的事情,李鸿章的机要秘书盛宣怀,就是那个久考不中的落魄秀才已经进入筹划阶段,一旦李鸿章跟曾国藩创办商运轮船,那又将是洋务派向朝廷索要银子的一个绝好机会,现在将马尾船厂跟江南制造局给关了,洋务派也就不会再要银子,他们也就不会整天在朝堂上或者背地里相互攻讦。
现在,宋晋将一颗地雷扔到朝堂上,总得有个说法,否则皇权威信何在?慈禧脑子里也有点没有转过来,以李鸿章的脾气秉性看,怎么可能在宋晋面前一败涂地呢?两人根本还没有交手,难道这个李合肥背后又有什么鬼把戏?还有那个远在西北的左宗棠,虽然现在没管着马尾船厂,当初看到李鸿章创办了江南制造局,那可是拍着胸脯,从商人胡雪岩那里拆借银子创办的。为了能将马尾船厂成功地办下去,左宗棠这个老狐狸三请丁忧的沈葆桢出任福州船政大臣,主抓马尾船厂的工作,可见其有多么上心。一直以来,左宗棠对马尾船厂也从未彻底放弃过。这家伙现在西北握有重兵,可恶的沙俄人扶植了傀儡阿古柏进军我西北门户、帝都咽喉新疆,得罪不得。慈禧太后仔细权衡,一旦两个船厂都关门了,老情人领衔的洋务派可就要翻天了,他们的中坚力量都是像左宗棠、曾国藩、李鸿章、沈葆桢等地方总督、巡抚一类的高级官员,一旦奕煽动这些人合起来对付她们孤儿寡母,自己就得不偿失。思虑再三,慈禧太后命人将宋晋的折子先收走了,让李鸿章、曾国藩等人好好商量之后再议。
李鸿章的秘书盛宣怀听到了宋晋在朝堂上语惊四座的上奏,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李鸿章的书房。
“中堂大人,前段时间你让我清理江南制造局旗下的公司,现在问题基本都解决了,现在就因为宋晋那个顽固老头儿的几句话,你就真的同意将江南制造局给关了?”盛宣怀有点激动,两手一摊,痛心疾首地陈诉道,“中堂大人,江南制造局可是洋务派的样板企业,如果关闭了江南制造局,就意味着对洋务派的否定,进一步也是对你提出的海防国防策略的否定呀。”
李鸿章放下手上的书卷,一脸的轻松:“杏荪呀,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你放心吧,江南制造局是关不了的。”
盛宣怀突然搞不明白李鸿章这个人了,自己跟随李鸿章也有些时日了,大人今天说话怎么有点颠三倒四的呢?
“中堂大人,你不是在朝堂上跟宋晋站在一边,同意将江南制造局关了吗?”盛宣怀忍不住追问到。
李鸿章呵呵一笑:“我说杏荪啊,看来你还是年轻呀,江南制造局可以说是我跟恩师曾国藩的洋务实验田,也是我提出海防国策的后勤保障基地。你想过没有,这个江南制造局这些年给我带来多大的压力,筹钱都愁白了我的头发,这么大的企业,没有银子,我恼火呀。”
盛宣怀听着听着眼前一亮,脸上慢慢地露出了微笑。李鸿章五十多岁成为核心领导人,智慧非常人所及。江南制造局的规模小于马尾船厂,如果说资金压力大,那么李鸿章的压力绝对没有左宗棠的压力大,如果说李鸿章割不下江南制造局这块心头肉,左宗棠更是割舍不下,宋晋的第一目标是马尾船厂。李鸿章太了解左宗棠的脾气了,这一次李鸿章同意关闭船厂,左宗棠肯定要跳出来反对。宋晋这一次明面上是财政不济,无力造船,一旦船厂关闭,左宗棠靠钱庄拆借银子维持运转的兰州制造局关门只是时间问题。看来李鸿章今天在朝堂上就是要让左宗棠物极必反,盛宣怀向李鸿章深深地鞠了一躬,退出书房。
李鸿章陷入了沉思,今天朝堂上慈禧太后收走了宋晋的折子,还让大臣们好好商量商量,这种不支持也不反对的举动让李鸿章有些无奈。这就是统治者的御臣术,只可惜现在大清王朝已经中落,应该学习邻居小日本明治维新那样进行经济制度上的变革,才能真正让大清王朝强盛起来。这一点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不平等条约的签订,慈禧太后应该比宋晋那样顽固不化的老家伙更清楚大清王朝的形势。都到这个时候了,慈禧还在想着让宋晋这样的人来钳制洋务派,用政治手段钳制经济制度的变革,进一步达到钳制其政治膨胀的目的。这一切都注定洋务运动只能是一场变态的制度变革,扭曲而悲壮。
在李鸿章的心里,江南制造局是万万不能关闭的。想当初李鸿章奉湘军首领曾国藩的命令,率领6500名刚刚招募来的淮军子弟乘英国轮船到达上海,与洋人联合围剿太平军。一直跟随曾国藩的李鸿章那一次可是开了眼界,当看到洋兵洋器,对其精利的武器,整齐的阵容,李鸿章是满脸惊奇,即使有千个帝国王爷武士僧格林沁,面对这样的尖锐火器,也只能是板上鱼肉,充当炮灰的下场,可想而知,帝国这么多年受人欺负也就不足为奇了。那一次洋枪队的刺激让李鸿章的脑子里不断闪现尸体横飞的太平军叛军,同样在这十年中,洋人老毛子也用这些火器与船只将帝国的子民打得血肉模糊。同治三年春,李鸿章在写给总理衙门大臣、领军机大臣、恭亲王奕的信函中说:“鸿章以为中国欲自强,则莫若学习外国之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师其法而不必尽其人。”1865年,李鸿章与恩师曾国藩在上海创立江南机器制造总局。
李鸿章望着书房外纷飞的雪花,宋晋这个老东西仗着当年守卫京城外城的功劳,以及辛酉政变中成为慈禧太后的功臣,就盯着马尾船厂资金问题而对洋务的旗帜性企业进行毁灭性的打击,居然还说两次鸦片战争结束了,没有战争的大清王朝没有必要自己造轮船。
这个宋晋简直是太天真了。洋鬼子是铁了心要从我大清王朝榨银子,一次鸦片战争打完了,强迫大清帝国签订了割地赔款开放通商口岸的不平等条约,将大清帝国白花花的银子给搬走了。大把的银子没有满足那些红鼻子蓝眼睛的家伙,还要打第二次鸦片战争,他们杀了那么多大清子民,几个义愤填膺的文人忍不住挽起袖子举刀剁了几个嚣张的英国老鬼,英法联军就长驱直入,先帝咸丰一路惊吓跑到了承德。正是那些在帝国眼中让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洋鬼子,他们用一把疯狂的大火,使万园之园的圆明园转瞬变成了废墟,隆隆的黑烟让整个紫禁城在哭泣。宋晋看来是早已把那段触目惊心的日子抛诸脑后了,想到此,李鸿章决定跟恩师曾国藩商量一下对策。
曾国藩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躺在病床上的曾国藩看见李鸿章进了卧室,努力地撑起身子。没等李鸿章问安说话,曾国藩的脸就跟乌茄子一样:“我说少荃,你到底搞什么名堂?几年前你就说不仅要造兵船,还要造商用轮船,今天你在早朝的时候怎么宋晋一说,你也就跟着附和?宋晋书生一个,不懂战舰对大清的重要性,难道你也糊涂了?兵船都不让造了,你说你造轮船的计划还能实现吗?”
“恩师,现在无论是造兵船还是轮船,我们都必须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钱,用西方人的说法就是我们没有雄厚的财力,没有资本。宋晋今天反对造船看上去是在利用钱这个问题打击我们的洋务企业,打击我们的洋务变革,更深层次说是太后利用宋晋来钳制我们这一批从镇压太平军匪患走过来的湘军淮军势力,担心我们尾大不掉。虽然今天朝堂上太后收走了宋晋的折子,却不难看出太后对宋晋这个政变大功臣还是很重视的,如果我早上在朝堂上跟宋晋当庭激辩,恐怕我们之前兴办商业轮船的计划,就会彻底被太后的帝王钳制术给扼杀。”李鸿章顿了顿,接着给曾国藩详细分析大清王朝面临的金融危机,“鸦片战争之前我们是靠茶叶丝绸出口,洋鬼子是靠鸦片交易走了我们大清国库里的银子,到现在我们依然没有改变这种被动的贸易局面。如果说英国人设在印度的鸦片交易公司是为了方便他们交易白银的话,那么现在上海滩林立的洋行、银行、保险公司,已经超过四十家,这些洋鬼子的金融企业将大清王朝的民间资本全部吸纳到他们的腰包里,大清子民到他们那里去存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吸储了银子后的这些洋鬼子利用金融机构拉高了汇率,这背后是洋人对中国贸易的一次有预谋的系统性围剿。洋人的商船快于中国贸易出口的帆船,中国商人自己运输出去的茶叶往往是亏本,回国了换银子却由于汇率的拉高,换的银子越来越少,导致这些出口商人跟国内的商行、钱庄形成了贷款呆账甚至坏账的紧张局面。而洋鬼子的金融机构现在是不断收缩贷款,基本不给国内的商人贷款,即使贷款,利率也高得吓人,甚至有高达百分之五十的利率。不少商行钱庄为了周转资金,只有向外资金融机构高息贷款,商人为了周转资金也高息贷款,这样一来国内的钱庄和商人资金链断裂,江浙一带的茶商不少都破产了,商行钱庄半年之内破产数量超过五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