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曹氏房中,两个孩子已经歇息去了,只有她还坐在桌边翻一本书。却根本没看进去,对着灯出神,很是心不在焉。
她不知昝虚妄会不会回来。
待要睡去,又怕他回来。
想起他走时那生气的模样,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呢?
正苦思的时候,见他果然回来了,不禁眼中一亮。
当下起身,唤丫头打水来,伺候他净面宽衣。
昝虚妄略问了几句儿子读书情形,待洗漱完毕就歇下了。
上床后,他顺手将胳膊搭在曹氏胸腹,要搂她过来。
触手之下,只觉瘦伶伶的,骨头硌得慌,且寒冰没什么热气,与娇媚圆润的秦嫣相比,仿佛久病没有生机的人,不禁心里一睹。
曾经,她也丰润娇媚的好像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对着他娇羞怯怯、欲语还休、欲迎还拒。每次他从军中得便回家,夫妻也是如鱼得水。眼下却……
他再无别样心肠,将那瘦伶伶的身子紧搂在怀里,闭上眼睛。
黑暗中,曹氏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脸。
什么也看不见,可她眼前就生动活现他的面容。
刚毅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诱惑的唇,栩栩如生。
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知他睡着了,她悄悄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那眉,那眼,那鼻,那唇……
都摸了一遍,然后将头往他胸前靠了靠,安心地睡去。
待她睡沉了,昝虚妄却睁开了眼睛……
※
昝家的事外人不得知。
外人只道昝家好风光,娶了郡主做平妻,荣宠无边。
然也只议论了两天,就被太子大婚的风头盖过了。
十二月十八日,炎威太子大婚,迎娶内阁首辅王丞相之幼女王澄,京城一片喜庆繁华,皇城更是宛如天宫仙境、极尽奢华,种种威严端肃富贵喜庆气象,一言难尽,也不必细说。
太子大婚后,跟着就是辞旧岁迎新年。
这一番忙碌,连杜鹃也没闲着。
她如今管着青龙王府,要清算账务,要打赏随从下人,还要打点礼物送城里的、乡下的,还有新朋和旧友,一直忙到年三十。
除夕夜,宫里比上回万寿节更不逊色。
大年初一早朝,正元帝颁下一道圣旨:他要禅位。
炎威太子即日登基,改年号为“炎威”。
这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
顺亲王这才明白,为何父皇又是复他爵位,又是同意昝家娶秦嫣,原来都是安抚局面、稳定人心。如今太子登基,大势已定,且太上皇当朝宣布,名正言顺,诸皇子再要有任何异动,那便是谋反!
他们本以为,老皇帝至少还要做十来年皇位呢。
所以,一个个都小心筹谋,做长远打算。
蓦然间就变了天,才发现:这几个月来京城和朝廷早已被清理得七七八八,诸皇子羽翼零散,都不成气候了。
除此外,正元帝还传了在位最后一道圣旨:除去郑家白虎封号,封为寿宁侯,依旧住原府邸,按仪制改了门楣规格;封林阳生为白虎将军,赐将军府。
这是对林春的封赏,恩加在了林家。
……
炎威帝顺利登基,杜鹃自然就升为“靖安公主”了。
她是目前宫中唯一的公主。
原先的九公主等人都成了长公主。
于是继新年之后,宫中继续忙碌。
忙登基大典、册封皇后等等事项。
好容易忙完了,就忙靖安公主的大婚了。
皇家对这婚事十分重视,炎威帝命勇亲王协同礼部总理此事,又特请孔少师等人监督礼仪规程。
经商议后,将青龙王府改为公主府,公主大婚分两步进行:先在京城公主府成亲,这是驸马尚公主;然后,再依民间嫁娶婚俗,将公主嫁入荆州府大巴山回雁谷的林家。
这点有些怪,但所有朝臣都赞成。
靖安公主是唯一的公主,又受宠,她不愿留在朝中,下嫁林家,和驸马林春回去凤尾山,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怕多个权势滔天的皇亲国戚干预朝政。
孔少师等都觉得靖安公主真识大体。
为示圆满吉祥,炎威帝征询了林家意见,特派人去接林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来京城主持重孙子的大婚仪式。因为他们年寿高、福气厚,再加上皇家的富贵祥和,靖安公主的大婚方才显得福贵双全。
林老太爷早就想进京了。
他说,他活了一百多岁,还没到过京城呢。
重孙子要娶公主了,他能不来吗?
爬也要爬着来!
再说了,他身子骨好着呢,比一般五六十岁的老头身子好多了,出门逛一趟没问题!
因此,京城飞鸽传书到了凤尾山,林家立即选拔精明能干的子孙,陪同老太爷老太太和林大头夫妇进京,随同的有龙禁卫护送。
林大爷没来,他留在山中准备,因为婚事还要在山中办一次。
这可是大事,也有脸面,泉水村和梨树沟村都行动起来了。
不过,黄家人不能来,因为孝期还未满呢。
连黄元孝期也未满,言行举止都十分谨慎低调。
在这样隆重的气氛下,杜鹃本人想插手也插不上。但她也没闲着,定制各样礼服,做各种保养,学各种婚仪规矩……
忙里偷闲,她还惦记着黄鹂。
借机出了一趟宫,叮嘱她再耐心等些日子,就接她进宫。
黄鹂乖巧地答应了,没什么大的反应。
杜鹃想起昝虚妄,看着她暗叹了口气。
这件事如何了结,她也不敢做主。
黄鹂自己肯定有想法,还要告诉黄元……
其实黄鹂从年前开始,就有心事了。
太子大婚之时,京城热闹非凡,她也跟着高兴,天天偷空去街上看热闹,玩不尽的乐子。
然一个人终究没趣,她又忙,总不能尽兴。
幸而学里放年假,张秀才常过来看她。
他对她说外面的稀奇事,谈古论今,连朝中事也能说上一二,且对她很照顾,日子久了,渐渐对他信任起来,也不叫张大哥了,开口便是“书呆子”,有时与他一块逛街。
这一放开,言语行动间不免露出娇嗔女儿态来。
张秀才自然看出她待自己与之前不同,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他本来隐隐生出些不为人知的心思,暗自图谋筹划,可是最近家中发生的事令他警醒,他便思量一个主意,这日郑重告诉黄鹂。
他说要借银给她开一个铺子,让她将家人接来。
“以贤弟的能耐,很快就能在京城立足。这也免了家人担忧,贤弟也不独不孤了,也有人照应了,行事也方便了。就是那银子,本来贤弟对愚兄有救命之恩,该当奉送才是。但愚兄知道贤弟是个有志气的,必不肯受,就先借与你,等赚了钱再还给愚兄便是。”
这话说得软,是怕她脸上下不来。
黄鹂很意外,心里暖暖的很感动。
在这人流汹涌的京城,有个不是亲人的人这样照应她,要说单纯是为了救命之恩,她觉得也不全是。
这书呆子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待她是真心好。
她便笑嘻嘻地看着他道:“那好。这事等过了年再说吧。”
她双眼亮晶晶的,心想到时候他知道她的身份,会怎么样呢?
进一步想,她若引他去见哥哥黄元,他又怎么样呢?
越想就越开心地笑,迫不及待想看书呆子受惊吓的模样。
张秀才不料她这就答应了,也欢喜万分。
因见她笑得狡黠,虽然有些疑惑,但他是知道她的:这样开心不会是装的,肯定有什么好主意了,所以觉得前途可期、未来光明,他便也看着她欣喜地笑了。
只要她开心就好。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张秀才有几天没来。
他告诉了黄鹂,说家中有喜事。
过了两天,太子大婚时他来了,带了许多精美的点心和果子等,他和福宝两手都提得满满的。
黄鹂却不得空跟他出去逛,面馆生意实在太好了。
好容易忙到晚上,她才偷空跟他出去看夜市。
这些日子一到晚上,街上花灯流彩,好像元宵佳节一般。
黄鹂跟他徜徉在人海中,街道两旁各色彩灯高悬,放出朦胧瑰丽的光芒,她简直看不够了,脑袋转来转去,脸上笑容没断过。这样情景下,她玩心占了上风,居然没惦记吃。因为停下来买吃的耽误工夫不说,手上拿着东西吃也容易被人撞了。
也许是预见就要重现人前了,她没有往常谨慎。
每每笑出声来,与女子一般无二。
张秀才觉得她就像黄鹂鸟儿似的,心情也雀跃不已。
他们并肩牵手,一路看过去。
每见一盏花灯,黄鹂情不自禁读出上面的词句,与他探讨典故,显露了她通晓诗书的功底,令他诧异万分,看她更如谜一般。
福宝在后跟着,看出不对来了——
这杜天明明就是个丫头嘛!
他心里猜想,少爷难道早就知道了?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小心跟随伺候,再不敢像以前一样对黄鹂没好声气,或者言语呛人,他可看出来了,少爷如今护她护得很呢。
这样的夜晚,虎禁卫和京都府衙的衙役一齐出动,维护秩序。
然后很自然的,他们碰见了正当值的昝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