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她肯定不会去的;林家就在黄家隔壁,去了她心里也不会自在;再说,年年过年吵吵闹闹的,她也腻了,今年正好安静一下,便索性都推拒了。
她原本想待在回雁谷过年的,又安静又舒服。
可秋生单独住那,实在不大方便,她只好回来了。
于是,她便也像个人家一样,准备起年货来。
回雁谷,秋生在他们走后,又偷偷去看槐花。
而槐花正经历了人生的又一次转折。
这日,她在山上碰见了一个人——八斤!
八斤可以说是她的冤家对头。
他们本没有过多的交集,却因为杜鹃偏偏缠上了。
八斤被放逐后,日子辛苦自然不必说,主要是寂寞。虽然有小莲相陪,他也扛不住。眼看就要过年了,他忍不住就想偷偷回村看望爹娘并拿些家用物资。
他从进山打猎的人口中得知,槐花也被放逐在山里。因此他这日特意绕路西方,满山找她。可偌大的深山,就算有方位,想找一个人何其艰难,能碰见槐花足以说明他们有“缘分”。
那日秋生走后,槐花在洞内等了一两天,也没等到他,才知道他真的走了。她便出了山洞,往山上攀爬。
她这是有意自己锻炼在大山中生存的本领。
至少,冬天碰不见毒蛇。
不然的话,她就要活活饿死在山中,或者被野兽咬死,或者跌下山崖摔死。哪种死法她都不乐意,唯有坚强地磨练自己。
她专门往高山上爬,一边采摘残余的栗子等野果,在山谷中看见水,也动手捞鱼;若是看见有野兽脚印,她还用自制的工具挖陷阱;走得远了晚上赶不回去,她就爬上大树,把自己绑在树上睡觉。
寒风中,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萧索的山林,一边流泪,一边坚定心意:她绝不会放过林春和杜鹃的!
这天傍晚,她返回途中在一个山谷碰见八斤。
八斤跟狼一样盯着她,上下一打量,揶揄道:“哟,怎么跟个老婆子似的?这还是那个槐花么?不像啊!”
槐花静静地看着他,不出声。
八斤一点不急,也不慌,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看了一会,很中肯地评价道:“丑是丑了点,可本事见涨了。看来,十天半月内你是死不了了。除非倒大霉碰见一只野猪,再不然就是老虎豹子,你这身细肉就保不住了。”
说着忽然神秘地一笑,道:“要要碰见如风,你猜它会不会吃你?我猜会。春生那小子可不心软,你没死他心不会安的,说不定就让如风来咬死你。你可要小心了。”
槐花听他说了半天,忽然微笑道:“你恨我!”
八斤恶狠狠地说道:“老子当然恨你!”
槐花把肩上的背篓放下来,一面揉着肩膀,一面不在意地看着周围森林,道:“林家人都该恨我,就你不该。要是那天杜鹃真去了后面,说不定现在跟小莲一样就被许给你了,你有什么好恨我的?你是恨我没帮你办成事吧?”
说完,对他轻蔑地一笑。
八斤被她笑得无名火起,嘲讽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这么蠢,活该春生瞧不起你。杜鹃也是你能比的?也就你不要脸,想什么主意勾*引男人,还跟秋生做丑事;杜鹃要是碰见男人欺负她,她打不过死也不会像你那样!”
这话戳中了槐花的软肋,顿时痛恨交加、羞怒相激。
她凄婉地笑道:“八斤,你再恨我,骂也没用;你再喜欢杜鹃,再维护她也没用,杜鹃她是一点不知道的。她如今可是林家媳妇了,是林春媳妇,你嫂子!”
她也不往深了说,只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我们俩一样是可怜人。”
在八斤双眼怒火熊熊的时候,槐花又轻轻补了一句。
八斤喝道:“别把老子跟你比!”
说完打量槐花包裹得臃肿的身材,忽然走上前去。
槐花禁不住往后退,一直退到山坡边。
八斤走到她面前站定,笑道:“还躲呀!我看你往哪躲。”
槐花强抑恐惧的心理,尽力用平静的神色迎向他,强笑道:“难道你想欺负我?你不怕林家家法?”
忽然想到什么,她神色松弛下来。
她身子一软,往后跌靠在山坡上,手肘撑在枯草地间。
八斤仿佛为了吓唬她,更加逼近,弯腰凑近她邪笑。
槐花微微侧脸,先垂下眼睑,接着又轻轻抬起,定定地看着八斤的眼睛,轻声道:“八斤,不管你多恨我,我却没想过害你。我跟你一样,都是喜欢一个人,然后做了不该做的事;现在我们又都被放逐在山里。我这样子,跟死也没分别了。你要欺负我,不用摆出这副狠样子,你看我是那能还手的吗?”
八斤冷笑道:“你别装可怜。我晓得你厉害!”
槐花把双眼一闭,道:“你一定要报仇,就来吧。我也没什么好还你的了,除了这条命,就剩下这脏身子,你要就拿去吧。”
八斤一愣,看着她微颤的眼睫毛忽然脸红了。
好半响,他都说不出话来。
槐花静静等了一会,觉得没动静,便睁开眼睛。
只见少年盯着她,面色阴晴不定,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便睁着无辜的双眼怔怔地看着他,泪水顺着双颊滚落。
不料八斤忽然大怒,道:“哭你娘个头!老子又没欺负你,哭丧干什么?呸,你就是个骚*货,还跟我装斯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勾搭我干坏事,还做出这副样子。哼,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也是你欠我的……”
说完将手中铁叉往旁边一扔,就扑向槐花。
槐花先是面现惊恐,接着一咬牙,不躲不叫,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好像无路可走之下任人宰割,又好像无所畏惧之下曲意逢迎。
八斤越被她刺激得热血沸腾,下死力扯她衣裳。
一场毫不旖旎的纠缠在山谷中摆开。
这次,槐花是清醒的。
八斤也是清醒的。
他们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是,他们都义无反顾!
寒冬腊月的山野,清寒而又萧瑟,丝毫没给这场纠缠增添浪漫和柔情,只弥漫着报复和阴影。
事毕,八斤绷着脸整理衣裳,没再对槐花讥讽和嘲弄。
槐花木然坐着,不哭不叫,轻声道:“你满意了?”
八斤不吱声。
槐花望着暮色渐浓的山野出神。
八斤整理好后对她喝道:“你不走在这等死?”
槐花轻笑道:“我命大的很,死不了。”
八斤冷笑道:“随你。”
说完捡起铁叉,就准备上路。
忽然听槐花道:“你会去看杜鹃吗?”
只一句话,就将八斤的怒火勾了上来。
他恶狠狠转身逼近槐花,一把捏住她下巴骂道:“死贱*货,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坏心思!你这样的人,就该被万人糟践,再被野兽撕烂吞了!娘的,你就在这喂狼吧!”
骂完一甩手,转身大步走了。
槐花望着他的背影,一边吞泪,一边轻声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被万人糟践?被野兽撕烂?林家,杜鹃,你们等着!”
她慢慢起身,不慌不忙地整理衣裳。
整理好了,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栖居的山峰走去。
夜很深了,她才赶回山洞。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走回来的。
原先她连陡峭些的山都不敢爬,如今这样漆黑的夜里,上山下坡,穿林过水,竟然也捱过来了。
她想起杜鹃说的一句话“只要肯吃苦,没有做不成的事。”果然是这样。
在山上待了多日,她的感觉也敏锐了,才一靠近洞口,就发现附近有人,立即问“谁在那?”
黑暗中,秋生从山石后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口气虽硬,却含着关心。
槐花心中一怒,却隐忍下去,低声道:“今天走远了些,所以没来得及赶回来。你又来做什么?”
秋生听得一滞,半响道:“给你送点东西。你没吃的了,做什么又出去?”
槐花冷冷道:“不出去在这等死?你养我一辈子?”
说完将堵在洞口的几块大石搬开。
这是她出门时从外封洞的手段;若是她在洞内,晚上睡觉时就从里面推一整块大石堵住洞。
秋生不声不响上来帮忙。
槐花随他去,等搬开石块,就自顾进洞。
秋生将背上篓子放下,从中拿出些米粮等物,放在地上。
放好后,重新背上背篓转身出去了。
槐花看着洞外黑沉沉的森林冷笑不止。
这人看着好心,却对她戒备很深,根本不敢跟她单独相处。怕她?哼,怕才好!
洞外,秋生在附近等了好久,直到听见洞里推石头的声音,才转身往森林里去了。
再说八斤,经历这一场意想不到的宣泄后,心中说不出是恼怒还是该欢喜,十分别扭,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骂。
他趁夜回去家里,惊得林大胜两口子慌张忙乱不已。
烧煮吃喝,又搜检各样存货,一一打点包好,直忙到半夜。八斤略睡了一会,就起身要走。
林大胜两口子只好淌眼抹泪地送他出门。
八斤不耐烦地对娘亲道:“哭什么?你儿子难道比人差了?等我挣一份家业起来,你就笑吧。哼,九儿和林春好了不起吗!”
说完转身就走。
儿子这样,林大胜不知是该自豪还是该伤心。
总之,他心里头很不好过就是了。
八斤出了村,站在南山河对面望着那座黑沉沉的小院出神,脑中不期然浮现槐花的声音——
“你会去找杜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