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她转身看向远去的黄家人,满心不快。
她觉得,杜鹃对她越来越疏离了。
她丝毫没觉得自己不对,只怪杜鹃变了,变得对朋友不尽心、爱拿架子了。
转头正要走,只见黄小宝匆匆从村路深处拐过来。
“槐花,到哪去的?”
黄小宝看见她很开心地招呼。
槐花微笑道:“从大娘家来的。”
说着,闪身在路边,让他先过去。
黄小宝走过来,却舍不得就离开,而是对她笑道:“杜鹃回来了,怎不去找她玩?”
槐花道:“刚才碰见她呢,从地里回来。你们家这两天忙,不好去烦她的。等过些日子她闲了,就和桂香去找她。”
黄小宝忙道:“也没什么忙的,等学堂开学就好了。你有空也过来瞧瞧,许多人报名,好热闹呢。你认得字,说不定还能和杜鹃一块帮忙。”
槐花见他目光热切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动。
她抿嘴笑道:“小宝哥哥,刚才看见你那弟弟了,真是好仪表人才!这下你们黄家可兴旺了。我两个弟弟也要去读书,将来还要托你们家照应呢。不说别的,上门请教打扰的日子肯定多的。”
黄小宝顿时笑容满面。
最近他觉得亲人和睦、事事顺心,堂弟有出息他更是满面荣光,因此连声道:“开了学堂,当然要用心教学生,怎么说是打扰呢!我那天还听见弟弟跟杜鹃商量什么教学计划,说不能误人子弟呢。”
槐花赞了两声,道:“你们家可真是喜事连连。你弟弟找回来了,还这么有学问,这是大喜;等年底雀儿姐姐出嫁,又是一喜;再然后,就轮到你和杜鹃了。杜鹃和林春的事已经定了,就差你了。”
说完,意味深长地瞅着他笑。
黄小宝红了脸,看着她的目光不无情义,恨不得说“我的事还得看你”,忽然想起什么,忙道:“杜鹃没和林春定呢。谁传的?”
槐花关切地问:“不是说你表哥想娶杜鹃么。你们家不把杜鹃和林春定娃娃亲的事抬出来,官司怎么办?”
黄小宝呵呵笑道:“嗐,他痴心妄想,也要有那个福气!没那个福气,害人害己。我跟你说,有位御史大人,还是钦差呢,他……”
当下他竹筒倒豆子,将当日的审案经过学了一遍。
槐花听得眼中异彩涟涟。
这些事,林大猛可没在村里详说。
她暗自称心,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原来这么复杂!怪不得耽搁到现在才回来。”
黄小宝毫不犹豫地顺着她话解释道:“官司早就结了。是林春,他被绊住了:御史大人和书院的夫子们要他做两幅木雕,有一幅还要送去京城呢。我们才多留了一个月。还有杜鹃,在客栈教人做茶饭……”
随着他的叙述,槐花越发吃惊。
这些内情,林大猛也只说了一点儿。
“那春生怎么又回来了呢?”
黄小宝呵呵笑道:“他说他想家了。”
槐花也掩口笑起来,道:“这么大人还想家?他是要回来拿衣裳和用的东西吧,又不是住一天两天,冬天的衣裳也要带去。”
黄小宝道:“那也不是。那些东西我大娘和杜鹃黄鹂赶着帮他准备了一套。他就是回来看看爹娘,过几天就要走的。”
因他听杜鹃说过槐花喜欢林春,可林春将来不知怎样呢,未必会娶她这个乡下女娃,所以他才尽心奉告,就是想提醒她。
槐花却另有一番五味杂陈的心思:
林春是舍不下杜鹃,才跟回来的吧?
还有杜鹃,居然帮他张罗行装。
将来,林春会出去做官,离开村里吗?
她心里如同猫爪挠一般,面上却笑道:“小宝哥哥去了一趟府城,回来人都不一样了,出息多了。将来再常听你弟弟说书讲道理,更不得了!”
黄小宝见她听了林春的事并没太大反应,还夸自己,喜得心花怒放。更热切地看着她,嘴里谦虚道:“我有什么出息?我正要好好跟弟弟学些文章道理呢!不然,家里守个读书的秀才,我还这么不争气,也太对不起长辈了。”
这话像是炫耀,更像是表决心和暗示。
暗示槐花他将来真的会出息,至少在泉水村算出息的。
槐花仿佛认同他,笑盈盈地点头,夸他有志气,一面想起什么似的惊道:“哎哟,我只顾听小宝哥哥说,都没料到耽误你半天了。我瞧你刚才走得那么快,是有事吧?你快去!”
黄小宝忙道:“也没什么大事,我是来林大爷家借一样工具的。走了槐花,有空过来玩啊!”
“嗳!”槐花脆声应道,“小宝哥哥走好。”
二人遂分头各自去了。
和槐花一番交流后,黄小宝自觉与她亲近不少,满心欢喜之下,走路脚底打飘。
回到私塾那边,才放下东西,小顺喊他父子吃饭。
杜鹃家今天晌午吃饺子。
这是小黄鹂,见奶奶兴奋晕了头,一心张罗请人,便借口说她答应包酸笋饺子给哥哥吃,哥哥正等着呢。再有,哥哥是读书人,爱清静怕吵,要是家里一天都人来人往,他肯定受不住。他刚回来,就算嫌烦也不敢吭声,只会憋着自己委屈。所以,她主张晌午包饺子,就自家人吃;等晚上再好好烧两桌饭菜,喊三爷爷四爷爷以及村里年长有威望的人来吃饭。
黄大娘哪够她精明,又生恐委屈了孙子,无不答应。
于是,杜鹃和黄雀儿回来后,才有幸吃到现成的饺子,无需再动手帮忙烧饭。
在座的都是黄家骨肉至亲,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黄元吃了两大碗,说果然家里的饺子就是好吃,夸奶奶、大妞姐姐和妹妹手艺好,黄大娘老脸顿时笑成了菊花。
饭后,杜鹃姊妹收拾了桌子,另切了冰凉的西瓜来吃。
啃了两块西瓜,黄老爹便吩咐大儿子和大儿媳:晚上要请黄家族老、村里老人,还有林家的,点数了一串名字,少说也有两桌。
他端着架子道:“元儿回来了,请他们来坐坐,是拜见的意思。都在一个村里,往后少不得有打交道的时候,该礼敬的就要礼敬,不能让人说元儿读书人不知礼。”
又说等一切安置好了,再拜祭祖宗。
黄元忙起身,一一答应。
黄老爹很满意,觉得这才有长辈威严。
黄大娘心里,大儿媳是最不会做人的,生怕她不能领会老两口的苦心,因此用教训的口气对黄老实和冯氏二人道:“这省不了的!就算不请吃饭,元儿回来了,也该拎些东西上门拜他们去。都是出了力的!”
儿子找回来了,冯氏心里畅快,自然不会跟婆婆较劲。
但是,她委实听不惯婆婆的话,便低头一声不吭。
听听这话说的:都是出了力的!
可她想不出除了林家和妹婿,还有谁出了力了。
黄大娘一见她那副模样就生气,怪她在孙子面前不给自己尊敬。她与冯氏交手几十年,别的本事没有,让她不好过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因此说道:“说起来,数林家帮的忙最大,林家太爷他们一定要请的!就是我,把攒了几十年的银子拿给杜鹃,那都是为了我孙子,都是应该的,不图你们什么。三爷爷他们过后也都上门来问,说要银子千万开口,大伙儿凑也要凑齐。是我说先不急,也不晓得外头什么个情形,只叫老二把小宝娶亲的银子先拿出来给他带去了……”
黄老实和黄元一面听,一面不住感谢。
然而,冯氏脸上的笑却有些挂不住了。
杜鹃怕不好,赶紧道:“奶奶说的对。虽然咱们最后没找他们借银子,但人家有这份心,咱们还是要感谢的。还有一件事尤其要谢,就是村里人给衙门提供的证词,可帮了咱大忙。不是乡亲,谁肯出头帮这个忙?”
黄大娘急忙插嘴:“就是这个话!”
一面得意地看着冯氏。
冯氏心中一震,这才醒悟,这事确是要谢人的。
杜鹃接着道:“那天我们走的时候,奶奶给了我三十两银子,出了大力呢。这才是亲爷爷奶奶呢!还有小姨父和小宝哥哥都帮了大忙。”
她不提还奶奶银子,是因为这一趟出去花了几千两,都挂在任三禾头上呢。若单将奶奶的还了,不但爷爷奶奶没面子,且容易引他们疑心:大儿子家哪来这么多银子?因为卖茶叶的事,她并没有告诉爷爷奶奶。至于黄小宝,带出去多少银子,回来还有多少,并没让他花费。
黄元却不知她心思,忙说自己一天孝心未尽,却先用了爷爷奶奶的梯己,惭愧的很;说自己还有些散碎银子,先还给爷爷奶奶,等将来有进项了,再额外孝敬爷爷奶奶。
黄老爹脸就沉了下来,先对老婆子喝道:“就你啰嗦!”又转向黄元道:“为孙子花钱,那不是该当的。不许再说还的话!”
赎孙子花了几千两,大头全是任三禾拿的,他一想起来就觉得窒息,更别说有勇气提这事了——提出来他半点无能为力!因此只装不知道,又是心虚,又觉得没脸。这几十两虽不多,却尽了他的力,好歹让他在孙子面前有些底气,能摆爷爷的架子。
所以,他是万万不会要回这银子的。
想到这,他就在心里大骂杨玉荣祖宗八代,咒他到不了地儿,死在流放途中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