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猛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然面容依旧略显稚气的侄儿,忍笑道:“你有没有想你爹我不晓得,你爹一准在想你。你回家一趟也好,让他看看你。不然他该吃睡不香了。说不定就要跑到府城来看你。”
林春本想跟杜鹃一块回家,才借口说想家。
谁知这么一说,脑海里浮现爹娘和兄弟们的身影,才发现好久没听见大头爹的唠叨了,顿时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真想起家来了。
他怀念地说道:“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也好想娘呢!”
这下,连杜鹃也笑喷了,看着他又有些不忍。
似黄小宝、林春等人,包括她杜鹃在内,虽然只是庄户人家的孩子,平时胡打海摔惯了的,却又都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长大的,对家的感情远远比大户人家孩子来的强烈。大户人家孩子因为礼法束缚,从出生就被下人包围伺候,与亲人的感情就没那么浓烈。
林春这个年纪,在她前世正是上中学的时候。
离家这么远读书,等于住校了。
她便对他嘱咐道:“这段日子你先把书院摸个大概情况,然后跟我们回去一趟,把这的情形对你爹你娘说清楚,让他们看看你,再出来他们就放心了。”
林春点点头,拿定了主意。
杜鹃又说,要趁这机会帮他把被褥衣物鞋袜,连冬天用的都准备好,省得到时候没的用。
冯氏也急忙点头,道:“这说的对。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帮你把样样事都弄好了,回去见了你娘也好说话。不然她要怪我不当心照应你了。你们平常都好照应我们家的。”
林大猛听了更放心,拍着林春肩膀道:“这就好了。你就安心在这读书,过些天跟你师傅一块回去。我先走一步回村,告诉大家情况,省得他们着急。黄大娘和雀儿肯定也是着急的,也要跟她们说一声。”
众人都点头说是。
黄元见为了林春在这读书,大家这样关切,心里微酸。
短短半月工夫,他经历人生巨变,心态也大起大落。
“林春,别这么没出息!我那年来的时候,才九岁呢。你都多大了,还说想家,也不怕人笑话!”
他想起当年初来府城时候的事,很不是滋味。
杜鹃忙解释道:“你才来应该也是想家的吧?时间长了才好了。林春也是没出过远门,没离开爹娘过的,刚开始不习惯也正常。以后肯定不会了。他和九儿在山上一猫就是好几天,从不会胆小害怕,想家就是不习惯而已。”
黄元见她一副包容呵护的口气,感觉十分怪异。
仿佛,林春才是他的弟弟,或者子侄。
林春却从小就习惯了杜鹃经常表现出的教导包容口气,因此不以为意,憨笑着,还略带些羞涩,也觉得自己想爹娘太没出息了。
黄小宝对于林春能去书院读书,十分羡慕。
黄鹂也很羡慕,抱怨说自己不是男娃,不能上学。
黄元心中一动,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等我回去了,我又不会种田种地,我就在村里开个私塾,教村里小孩子们读书。‘学无长幼’,小宝哥哥也能去的。黄鹂你更不用急,我在家随时都能教你。”
杜鹃拍手道:“我正有这个意思。”
林大猛和任三禾对视一眼,拍桌大笑道:“这可是大好事!黄家侄子,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找人把私塾先盖好。你们家地方太小了,在你们家开学堂肯定不行;我们家倒有地方,就怕你在别人家待不习惯,还是另外盖屋子好一些。泉水村别的没有,木头石头多的是,木匠石匠泥瓦匠都不缺,起一间学堂很容易。这又是好事,想必大家都乐意帮忙,盖起来快得很。你教村里的娃儿念书,大家都会交费用。有银子的付银子,没银子的给米粮,一年吃穿用的都不用愁了。你家种地也不用你操心,都有人帮忙。”
他身为里正,又颇有些见识能力,黄元不过就提了一句,他眨眼间就将诸项事务都安排妥当,为泉水村谋划未来。
一面说,一面又转脸对黄老爹和黄老实奉承道:“老爹,老实兄弟,瞧瞧大侄子——黄家出人了!从此在咱们村就有名望了!谁比得了?将来再考了举人进士,就更不得了!”
黄老爹听了浑身十万毛孔齐齐熨帖,舒坦极了。
这些日子因为官司惹来的一肚子烦闷都不翼而飞,连带对女儿和外孙的担忧也忘了,只知道笑,老脸绽放一朵菊花。
笑着还不忘朝冯长顺看去,神色十分得意。
——黄家终于有人超过冯家了。
冯长顺知道他心思,凑趣笑道:“亲家你盯我干嘛?元儿好,那也是我外孙,我脸上也有光彩。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因为他是你黄家孙子就不高兴。这孙子不是咱俩的么!”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黄老爹觉得亲家这是变相对自己服软,更高兴了。
黄老实和冯氏更是看着儿子跟看活宝似的。
杜鹃瞧见他们的神色,故意叹气道:“黄鹂,从此以后呢,咱们家多了个少爷,咱们姊妹三个都要靠边站了。丫头长大了可是人家的人,儿子才是自己的,能撑门户的。你想想爹娘会怎样?有好吃好喝的肯定先紧着他了,好日子没了!”
这话是当年黄老爹说的。
黄鹂听了顿时急了,跑到黄老实身边,抱着他胳膊扭着细条条的小身子撅嘴道:“爹,你不许偏心哥哥,还要跟往常一样疼我!”
黄老实笑得合不拢嘴,说话冒风,“不偏身(心),都疼!”
冯氏起身收拾碗筷,见此情形呵斥小闺女道:“都这么大了,像什么样子!还不收碗呢,留着晚上你啃碗?”又白了杜鹃一眼,“就你会瞎说!你不欺负你弟弟就算好事了。”
杜鹃赶紧起身帮忙,一边叫屈:“我有本事欺负他?”
这个弟弟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她想欺负也难。
黄小宝幸灾乐祸地说道:“你怎么没本事?要是哪天你和黄鹂把黄元摁在地上揍一顿,我一点都不奇怪。”又朝黄元道,“到时候我给你帮忙。”
众人听了再次轰然大笑。
黄元也一直笑。
面对这温馨的场景,他也骄傲,但更多的是被重视和关注的温暖,所有的努力都有人在乎、喜悦都有人分享、困难都有人分担,这都是以前所不曾体验的。
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竹篱茅屋、鸡鸣犬吠的农家生活场景,兄弟姊妹和睦相亲,又有朗朗的读书声入耳……
从遐想中醒来,她母女三个已经将桌子收拾干净了,泡上茶来。
杜鹃首先端了一杯白水给黄老爹,道:“爷爷,你还在吃药,别喝茶了。小姨父回来的时候,猎了几只水鸟,我待会炖汤,你晚上喝一碗。”
黄老爹忙点头接过杯子,很好脾气的样子。
黄鹂给其他人都奉上茶,正喝着,外面来了个官差找林春,说御史大人有请。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黄元忙出去询问何事。
来人很恭敬地回道:“小的也不知。只是奉命来请林小弟去书院,大人和各位夫子都在那等着呢。”
林春听了虽疑惑,并不慌张,对林大猛等人道:“我去看看。大人定有事要问。”
杜鹃不放心,示意黄元陪他一块去。
黄元为难地说,他马上要出去找陈青黛。
杜鹃这才想起来,连他出去也不放心了。
最后,还是林大猛陪着林春去了书院。
这里,黄元才要动身,杜鹃忙说她陪他一块去。
黄老实冯氏也不放心黄元,黄老实说他也去;黄老爹则把目光投向任三禾——由他陪着黄元去是最妥的,可他却不敢开口劳烦他。
见此情形,任三禾不悦道:“他以前都是这么过的,你们现在倒不放心了。往后要怎么办?”
他可不愿像个随从似的护着黄家这个刚认回来的儿子,他只会守着杜鹃;再说,上午那个御史大人的态度很奇怪,让他心头有些不安。
黄元忙说他有小厮李庆陪着就行了,不用劳驾小姨父;又说一大家子住在客栈里,他还不放心走呢,有小姨父守着,他也能安心出去找人。
任三禾听了满意地点头,说男子汉就该这样有担当。
正在这时,昝虚极来了。
他特地带了许多随从来,说陪黄元一块去找人。
黄家人顿时感激不尽,杜鹃也忙谢他。
昝虚极看着她微笑道:“黄姑娘不用客气。我跟黄兄自来亲如兄弟,援手也是应该的。我也常有事情烦他呢。”
杜鹃听了高兴地笑。
不管怎样,有一两个至交好友,总是不错的。
任三禾见昝虚极目光闪闪地望着杜鹃,脸一沉,立即对黄元道:“既然这样,你们赶紧动身吧。再耽搁下去,陈姑娘跑得更远了,更难找了。”
黄元见他变脸,隐隐猜到缘故,忙起身和爹娘爷爷打了招呼,拉着昝虚极走了。
等人走后,杜鹃先伺候了爷爷休息,然后才和黄鹂去客栈厨房教厨师手艺,一面准备晚饭。
傍晚的时候,林大猛和林春回来了。
林大猛满脸喜气,林春也含笑,一望而知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