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儿子送肉来,黄老爹和黄大娘当然喜欢。
亲戚们也都围着看,又问长问短。
招呼坐下后,黄老实就问道:“爹,找我有事?”
黄老爹板脸道:“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你大舅舅、小舅舅好容易来了,你跑得一个人影都不见,有你这样做外甥的吗?”
黄老实就尴尬地笑道:“是黄鹂,要吃笋子。我就……”
黄老爹生气地骂道:“瞧你把娃惯得,没一点样子。娃儿要天上月亮,你也搭梯子上去摘?”
黄老实就傻笑。
黄老爹数落了儿子一顿,正要说事,忽然看见杜鹃一声不吭地窝在大儿子怀里,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他一惊,沉声道:“杜鹃,跟奶奶去房里玩。”
黄大娘忙过来,要牵她走,几个媳妇也喊。
杜鹃摇头,往老实爹怀里挤了挤,道:“我就在这听爹和爷爷说话。我不淘气,不打岔。”
黄大娘道:“他们大老爷们说话,有什么好听的?”
杜鹃道:“我不听。我就跟爹在一块。”
索性把头埋在老实爹怀里,十分的依恋。
黄老爹看得嘴直咧,呵斥道:“这们大了,像什么样子?”
黄老实不知爹为何又发作起闺女来,忙道:“杜鹃还小呢。”很明显的袒护。
黄老爹气得要骂,两个舅爷爷忙劝住。
杜鹃忽然道:“我过两天就要去外公家了。我舍不得爹,所以要天天跟爹在一块。”
黄老实听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忙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安慰道:“十六早上爹送你和你娘走。”
黄老爹听了一怔,忙问道:“去你外公家?都有谁去?”
黄大娘也紧盯着杜鹃,其他人也都望过来。
杜鹃道:“就我跟我娘去。”
黄老实见大家都很关切这事,跟着补充道:“她小姨和小姨父也一块去。不然路上不放心。”
黄老爹更关注地问:“她小姨和小姨父也要走?”
杜鹃点头道:“嗯,小姨和小姨父跟我们一块去。我姐姐和黄鹂跟爹留在家看门。”
她逐个扫视爷爷、奶奶,还有那些亲戚。
爷爷奶奶居然没有骂,就交换了下眼色。
黄老爹沉吟了一会,道:“你娘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杜鹃道:“总要十来天吧。我娘好多年都没回去呢。”
黄大娘忽然道:“她自己回娘家就算了,带你干什么?杜鹃,别去了。路那么难走,要是摔了可不得了。”
杜鹃摇头道:“我想去。我长这么大,还没出去过呢。我想看看山外边是什么样子的。”
黄大娘生气道:“山外边还不是山!有什么好看的。你长这么大?你能有多大!我活了几十年,我还没出去过呢!我跟谁说去。”
黄老爹忽然道:“她要去就随她去吧。你拗得过她?”
黄大娘听了虽然狐疑,却没说话了。
接下来,黄老爹就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也没跟大儿子说找他来有什么事,黄老实还恭敬地等着呢。
见没事,杜鹃就催老实爹回家。
黄大娘又说起阴阳怪气的话来。
黄老实也为难,低头哄杜鹃道:“闺女,爹要陪你舅爷爷他们吃饭。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杜鹃暗自撇嘴,心想爹太不知眼色,还以为他在爷爷奶奶和这些亲戚心中有多重要呢,殊不知人家根本不把他当数,他在与不在、陪和不陪,人家根本就无所谓。
留下他,应该是有所图的。
因此,她便笑道:“奶奶家这么多客人,两桌都坐不下,我们还在这吃饭,也太没眼色了。要说陪客,不是有爷爷和小叔嘛。爹在竹林子里钻了一天,又是挖笋子又是掏竹鼠洞,身上脏的很,要回去洗澡呢。”
黄老爹听了不耐烦,道:“要走就走!”
朝黄大娘瞪了一眼。
大舅爷也道,他们不用陪,都是亲戚,不讲这些虚礼。
杜鹃忙起身拉老实爹,道:“那我们走了。”
黄大娘却喊住她道:“亲戚多,这边睡不下,分几个去你们家。昨晚就要分几个过去的。你娘那臭脾气,又弄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去了也是没好脸色。我就懒得多事了,就让他们在这边挤了。害你两个舅奶奶一夜都没睡好。今晚要分几个过去了。你小姨家地方大,你们姊妹去你小姨家睡,把那床让出来吧。”
杜鹃听了,忙答应一声“好”,一边扯着老实爹往外走,一边又道:“等下让大妞姐姐带她们过来吧。我把我们里间的床收拾出来,不用去我小姨家。”
说着话,已经出去了。
黄大娘听了觉得不对,撵出去对着院子里那对父女背影喊道:“我叫你们把床让出来,听见没有?!亲戚来了,不把好床让人睡,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这么没家教!”
杜鹃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们小女娃的床,不能随便让人睡。我家有多余的床,婶婶她们去了有地方睡。”
黄大娘看着消失在院外的父女俩,气得无法可想。
她本想把娘家人安排几个去大儿子家,让杜鹃黄雀儿把那拔步床让出来给她们睡,又体面又显自己长辈威严。谁料杜鹃完全不理会她。她如何不气?
最气人的是,她拿杜鹃没主意想。
杜鹃既然说了小女娃的床不给人睡,就一定不会让。
便是骂着逼着要她让,她也不会让。要是最后吵吵得全村都知道了,她还会在全村人面前说她不让的理由。那个结果,黄大娘想想就头皮发麻。
她如今也怀疑,老实儿子怎会生了那样一个闺女呢?
不但杜鹃,连黄鹂都不像老实儿子的闺女,当然也不像她孙女;黄雀儿还好些,也只是好些,那丫头骨子里也是个烈性的。
她越想越气,最后只能痛骂冯氏,说她没教好闺女。
杜鹃早拉着老实爹沐浴着月光走了。
她听着身后院内传来的骂声,十分厌烦。
奶奶仗着自己是婆婆,有的没的事都要扯到娘身上,好人也要被折磨疯了,何况娘是最受不得冤枉气的。
虽然亲戚来了是该安置好,可也要分什么事。便是乡下穷,凡事也有个规矩。像她们姊妹的床,叫大妞姐姐来挤一挤还可以,让出来给那些媳妇婆子睡就太过分了,家里又不是没有床了。
连上次外婆来,她们姊妹想听外婆说古话,请外婆跟她们睡一床,外婆还说“我一个老婆子,跟你们小女娃挤一堆干什么?你们那床干干净净的,我睡不惯。叫你爹睡阁楼上,我跟你们娘睡。”
偏奶奶不知眼色,要卖好,就喜欢拿大儿子家吃的、穿的和用的在亲戚们面前显摆装脸面,全不顾忌大儿子大儿媳和孙女的感受。
这样事,杜鹃是绝不会姑息的。
不然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往后越不把她家当数了。
和老实爹走在村路上,已近满月的清辉透过稀疏枝杈漏下来,斑驳陆离,树影婆娑。人走,月也走。等来到空旷处,那月亮便一览无余地当头照下来,远近景物都清晰可辨。
想起将要办的事,杜鹃心情倏然开朗。
一高兴,她便抱着老实爹的胳膊晃啊晃的,嘴里还哼哼“月亮走我也走”。
老实爹见闺女这样高兴,也跟着高兴。
杜鹃就问:“爹,你说,我该不该把床让出来?”
黄老实道:“让什么?家里不是还有床么。阁楼上也能睡人。”一面在心里嘀咕,娘也真是的,他闺女的床,怎么能给旁人睡呢?
人皆有私心,只是有些没被挖掘出来罢了。
比如黄老实,他虽然老实,但十分偏爱几个闺女。
在他心里,他闺女的东西都是不能随便乱动的。什么舅母表嫂,统统都比不上闺女够分量,为了她们叫闺女受委屈,那可不成。
杜鹃听了笑嘻嘻道:“爹就是讲道理。奶奶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每回亲戚来了,巴不得我们把家底翻出来招待人,又都不吃不睡将就亲戚。”
黄老实呵呵傻笑,不好接话。
回到家,小黄鹂听见声音,立即从厨房飞奔出来喊道:“爹和二姐姐回来了。娘,爹回来了。”
原来,黄雀儿已经把晚饭烧好了。
因为母女几个不知道黄老实和杜鹃会不会回来吃,便不好先吃,便聚在厨房等着。
看见他们父女进来,冯氏瞅了黄老实一眼,也没问,只说“吃饭吧。黄鹂,把那凳子端过来。”
她等着黄老实自己跟她说呢。
杜鹃觉得她这点很不好:老实爹是个木讷的人,没那份细心,你要等他体会到你的心思,主动来告诉你、安慰你,等一万年也等不到的。
可老实爹并不是故意忽视,他就是这样人。
所以,她们姊妹尽可能地在爹娘之间转圜,家里才温馨许多。
黄雀儿就不一样了,一边往小桌上端菜,一边若无其事地问杜鹃:“爷爷找爹什么事?”那眼底却露出紧张和关切来。
黄鹂一边端小板凳,一边也竖起耳朵。
这家里的事,管他大事小事、好事歹事,只要有可能,小女娃统统都要弄个明白,必要的时候好插一脚。
眼前的事,明显跟昨晚二姐说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有关,她能不管吗?
杜鹃也不想让姐妹着急,笑道:“没事。”
黄雀儿听了诧异,怎么会没事呢?
爷爷先叫小宝来喊爹,晚上又特地叫他去,能没事?
杜鹃道:“是真没事。我们就坐了会。奶奶留我们吃饭,我说人多坐不下,我跟爹就先回来了。”想想又道,“哦,等下吃了饭,把里间的床铺了。奶奶说要安排几个人过来睡呢。”
冯氏听了点头,这才放心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