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秋?申冉冉叹了口气。
两个多月来的数次相见,和秋一次比一次急躁,宛若团团转的困兽,若不是逼急了,如何会不断进府催促她?
申冉冉觉得大片大片的乌云往头顶罩下来,“你不是会玩弄人心吗?不是将凌烟和我玩得团团转吗?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一点?”
和夏目光冷冷地望着她:“你还是一样幼稚!凭我这点手段,在他们面前不是班门弄斧?”
“板门也好朱门也好,你那么厉害,肯定能够救蓝昊出狱的,你就想一想,随便想个法子。”申冉冉已经明显露出哭音。她有个非常强烈的预感,蓝昊如果死了,将是和国大乱的开始,一发不可收拾,比干旱更为恐怖。
“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我闲居府中二十年,没有一点势力,真的半点忙也帮不上。”和夏再次解释。
“没有一点势力?难道一点仅存的关系都没有吗?”
“额,我突然想到一点关系,可以去求他。”和夏眼睛一亮。
“谁?”申冉冉捞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令尊,申老爷子。”
申冉冉脱口而出:“你开玩笑!”
怎么可能?
申老爷子与和夏,虽然名为翁婿,实则从未往来,对这个女婿敬而远之,连自己这个名声在外的醋坛子河东狮女儿也一直避而不见。娘亲十分奉承赤天侯跟凌烟,想必也有父亲提点吧。
考虑再三,申冉冉还是回去求申老爷子了。
申老爷子避而不见。
申夫人劝道:“冉冉好不容易开口求您一次,您就帮帮她吧。那武威侯,为了女婿求药,千里奔驰,您好歹念着这一场情分上。”
申老爷子烦恼地道:“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申夫人并没有发火,哀伤地望着他,“我只懂得服侍老爷,照顾儿女。据豹儿所说,那武威侯治军严谨,爱民如子,为了和国在边关多年,连妻子病逝也不能回来见她一面,堪称和国的战神!老爷,您是当今的老宰相,您--”
“别说了!”申老爷子见妻子受伤的目光,不由心中一柔,握住她的手,道:“阿萝,二十一年前的腥风血雨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太后的心意,难测啊。”
申夫人任丈夫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良久,才轻轻道:“太后又想--”
申老爷子迅速捂住了她的嘴,道:“隔墙有耳,不可胡说。”
“冉冉,冉冉还跪在外头呢。”申夫人微弱地说。
“夫人,你鬓上又多了几根白发。”申老爷子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语,在她鬓上拨弄了一番,用力一拔,拔下一根银白如玉的长发,紧接着又拔,不多会儿,竟拔下了四五根银发。
他将银发托在掌中,感慨道:“夫人,这二十一年,委屈你了。你今年不过三十九岁,却已经鬓生华发。”
申夫人脸上浮起小儿女般的红晕,娇羞地低头,道:“老爷说这些做什么?”
“二十一年如一梦,我也老多了,这头发没有一根黑发了。”申老爷子叹息一声,将手上的四五根银发圈成小小一个环,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褪色的绿花小锦囊,将那头发放进去。
申夫人望着,颤巍巍地叫一声老爷,眼角泛起了泪花。
那个锦囊,装的乃是第一任申夫人的头发,二十一年前,在抱着妻子的尸体放进棺木前,他亲手剪下了一缕长发,从此不离身。
当她奉太后懿旨与他成亲的时候,他如石头一般僵硬,容不得她透进半点光和热,对她没有半点好脸色。慢慢地,一天又一天,有了孩子,孩子大了,他习惯了她的陪伴,习惯了喊她阿萝。
“老爷,如果您不方便进宫,我代冉冉进宫去求求老太后?我想,她总不会不念旧情。”申夫人决然道。
“不,等等看。”申钺道。
“冉冉,冉冉那孩子--”
“送她回去。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回来!”申钺威严地道。
二十一年的夫妻,她懂得他,他也懂得她。
申夫人默默点头,抽出一幅绢帕,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缓缓走出去。
听见她的脚步声,申冉冉猛然抬头,充满希望地望着她。
申夫人的脚步无比沉重,申冉冉已经听出来了,却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冉冉,你爹爹也没有办法,你回去吧。”
一句话,粉碎了她所有的希望。皇上和秋哥哥没有办法,无双王和夏没有办法,老宰相申老爷子也没有办法?难道,真要她去求凌烟的夫婿,赤天侯夏伯威吗?
她一骨碌站起来,就要往房间里冲,却给申夫人拖住了手臂。
“冉冉,你要懂事,不是你爹爹不肯帮你,而是他确实没有办法!能够帮忙的话,他一定会帮的。”申夫人劝解着。
“不,他不会,他只会站在太后那边,帮着对付和秋哥哥!狡兔死走狗烹,真叫天底下人寒心哪!往后谁还敢为朝廷打仗!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看着无辜的人惨死而不敢做声!你算什么老相爷!”申冉冉朝着房间里面大喊大叫,就是要申老爷子听见。
“冉冉,不许胡说!”申夫人啪的一掌,狠狠打在了冉冉脸上,望着冉冉不敢置信的目光及眼角闪烁的泪花,她颤颤地伸出手去,触摸冉冉的脸。
洁白如玉的脸上,红红一个掌印。
申冉冉没有觉察到疼痛,只是怔怔望着申夫人。
连最疼爱她的父亲、母亲,在她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也不伸手拉她一把。
“冉冉,疼不疼?”申夫人问,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打了女儿。
“不疼,我是没心没肝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会疼?”申冉冉负气说。
“冉冉,不许对你娘亲无礼!”申老爷子出来,对着女儿喝道。
几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女儿。
他原本不想见到这个吃醋拈酸胡作非为的女儿,就是她,成为京城中盛传不衰的永久话题,有点疯有点怪有点呆,不仅姬妾,连自己的堂妹也撵出了无双王府,再闹下去,真是京城中最大的笑话了。
可是,当他一腔怒火冲出房门看见女儿的那一瞬间,他心软了。
女儿肩上令人心痛地突出锐利的尖角,脸明显拉长了,显得眼睛更大,眉宇中除了他熟悉的倔强,还有他陌生的哀伤、愤恨。
冉冉,爹爹原本就不应该答应送你去无双王府啊。哪怕是嫁给普通子弟,你如今也过得更加舒心,不用卷入这一场争斗。
明明预计过的结果,真的出现在面前时,申钺还是不可抑制的为女儿心痛了。
“冉冉!”他轻轻叫了一声。
她并没有如同过去那样欢快地回一声清脆的“爹”,而是深深凝视着他,仿佛第一次看见似的。
“娘,我回去了。”她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申夫人发出一声叹息,倚在申钺身边,望着这个倔强的女儿慢慢走出他们的目光。
往后,裂痕会更大吧。
佛堂,莲花锦幔低垂,檀香轻烟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