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秋心中是不是还残存着一丝丝对自己的感情?李子青每次接近他,总大吵大闹,却愿意自己接近,听自己的说话,只偶尔伸出手掌来,等自己施舍似的,如果放一枚钱币或者一个包子进去,他总呵呵地笑大半天。
蓝翼大将军每隔三天,就会来一次,为和秋送药,然后悄然离去。
申冉冉觉得很奇怪,蓝家父子,居然分属两个阵营,如果哪一天和秋复原了与蓝昊开战,蓝昊会站在哪一侧?
秋风萧瑟,漫山黄黄白白,无数的菊花将和秋的陵墓层层包围。
他生前不喜欢寂寞,就连就寝,也喜欢灯火明亮。
如今的他,睡在阴沉冰凉的地宫里面,会不会寂寞?
不,不会的,他肯定不会寂寞,至少,还有千娇百媚的惠妃陪着他,不是吗?
宫中无人不晓,先皇骤逝,惠妃娘娘不胜哀痛,悬梁自尽,追寻先皇而去。贤妃娘娘,感念先皇恩宠,加之姐妹情深,竟然早产,诞下一个小老鼠般皱巴巴的公主。公主太小,无法喂奶,不幸夭折,贤妃娘娘自请离宫,出家为尼。
只有悦妃了。
安顺公主说过,事情可一不可二,太刻意,反而容易招人话柄,算了吧。万一她诞下小王子,就由自己抚养。
风里,充满菊花的香气,莎莲罗的白衣在风里翻飞,如一只展翅的蝴蝶,随时会被风卷走似的。倚着一丈多高的翁仲,她更显得弱不禁风。
“太后娘娘,这里风大,请回宫吧。”蓝昊催促着她。他的脸上虽然憔悴,目光却十分锐利敏捷,捕捉到了她眼角闪过的泪光。
莎莲罗不动,也不答,嘴边露出浅浅的苦笑。
太后娘娘。
曾经,有这样一位女人,如山般屹立在她面前,她只能匍匐在尘埃中,有多低就多低,完全失去公主及皇后的尊严。
如今,她也是太后娘娘了。为什么,心中没有一丝高兴?秋风萧瑟,她同样满怀萧瑟。
是的,她跟前任太后娘娘不同,她守候着的,不过是自己的外甥,别人的儿子,而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她的儿子,已经因为一盒糕点离开了她。杀人凶手,得到了报应,被一道白绫,活生生勒死。善恶到头终有报,看看,杀人者,始终要填命。并不千刀万剐,也不做人彘,给她一个全尸,也算留个皇家体面,对得住和秋了吧。
笑意,汹涌而上,她在和秋的墓前不可抑止地大笑。
笑声惊飞起一群小小的灰鸟,乱叫着,飞远了。
她仿佛没有看见,继续大笑。
“太后娘娘,回去吧。最近虽然天下太平了不少,可是偶尔还是会有流贼出没,若是遇上太后娘娘,只怕对太后娘娘不利。”蓝昊继续劝道。
“不利?难道武威王的刀子,已经要架到哀家脖子上不成?”莎莲罗淡淡笑道。
蓝昊心一跳,跪倒在地,道:“太后娘娘,蓝昊是怎样的人,先帝最清楚不过,娘娘也最清楚不过。如今,当着先帝的在天之灵,蓝昊发誓,如果蓝昊日后对娘娘不住,即受天打五雷轰。”
莎莲罗瞟了他一眼,苦笑道:“你要先帝作证?先帝在天有灵,自会分辨忠奸,识别黑白。你先退下,容哀家在此,静静呆一会儿。”
蓝昊唯唯诺诺,弓着腰,缓缓退下了,远远站在另外一个翁仲旁边,不放心地一直盯着这边。
往事如风吹来,频频扑在莎莲罗心头。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了,她根本不想回忆,根本不想去考虑其中的对错。既然已经无法回头,回忆又有何用处?自欺欺人,有时候也是一种奢侈。
“娘娘!”蓝昊发出一声惊叫。
正在纠结中的莎莲罗,并没有注意。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射向她的胸口。
时常来和秋陵墓前的她,已经为人觉察。那支在黑暗中等待了数日的箭,终于发射。
呆呆的她,并没有发觉,心头浮起的,是和秋的脸。
“当--”碰撞的声音,嘤嘤不绝。
一阵寒风从莎莲罗鼻子前掠过。
莎莲罗茫然地抬起头,距离不到三尺的地方,插着一支黑羽利箭,箭羽还在摇晃不已。蓝昊及时掷出一把宝剑,将那支箭撞开了。
尖锐的呼啸,又在前方响起。
她顺声望去,看见新的箭,直直射向自己。
那一刻,她居然不闪不避,望着箭头迅速靠近。
“砰!”莎莲罗倒地。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掌的血,湿漉漉,热乎乎。
“你、你怎样了?”她慌乱地推着蓝昊。
方才,蓝昊及时赶到,抱着她滚倒在地。只需迟一步,她已经为先皇殉葬了。
“没事。”蓝昊站起来,手指捏住嘴角,发出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口哨声。
远处倏地冒出了无数的军士,冲了过来。
“你的伤。”莎莲罗内疚地望着蓝昊的肩头,方才他抱自己滚下地的时候,撞上了第一支断箭,断箭还插在他的肩膀上。
“没事。”蓝昊转过身去,撕开衣服,用力拔出断箭,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用口咬开瓶塞,往肩膀上抖下紫红色的药粉。
“我来!”莎莲罗走上前,想为他包扎。此刻,她既不是哀家,也不是本宫,不过是一个心怀愧疚与感激的普通女子而已。
“太脏了,不要弄脏太后娘娘的手。”蓝昊身子一旋转,又避开了她,自己撕下一块袍角,一头用牙咬住,一手持着,快速绕着肩膀转了两圈,在牙齿的协助下,打了两个结。
莎莲罗望着他麻利而熟练的动作,想必以前在边境守关时候,常做这样的事情吧。
军士押着两个农夫打扮反剪双臂捆绑的男人上来了。
蓝昊认得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是被贬谪的官员王泰明,另外一个则是被罢黜官员的儿子,依稀记得姓柳。
“哼,妖后,今日射你不死,他日做鬼也来擒你!”王泰明骂道。
莎莲罗不言不语,只是静静望着他。
王泰明移开了目光,转而去骂蓝昊,骂得越发难听。
“夷你三族。”蓝昊缓缓地说。
王泰明明显震动了一下,全身开始瑟瑟发抖,双脚也软了,若不是靠两旁的军士极力架着,早瘫倒在地了。
“谁派你们来的?”蓝昊厉声喝道。
“自己来的。”柳姓少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要连累别人?”
蓝昊点点头,道:“好,有胆识,就冲这,饶了你这一遭。”
王泰明闻讯,喜出望外,两眼放光。
“放的是他,不是你。”蓝昊道。
“他撒谎!并不是我们自动来的,是赤天侯爷要我们过来的。”王泰明忙不迭撇清关系。
蓝昊微微一笑。不管是谁,必要付出代价!
赤天侯?莎莲罗惊魂未定,却断然否定了这个说法。
被废的赤天侯夏伯威,虽然贪赃枉法,卖官鬻爵,什么都想伸手,却没有弑后的胆子,因为他太贪婪。
贪婪的人,总不免吝啬,尤其是对自己的生命,越发珍爱,他怎么可能冒着灭九族的危险派人来杀害当朝的太后?如果要杀,他想杀的也绝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