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琼朵如受惊的小鹿,一味躲避着他炽热的目光,只要看到他出现,立刻眉头紧蹙目光黯然,从来没有过一刻开颜。
他唤她眉妩,她任由他叫,不发一言。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他问,期待与眉妩一样的声音,填满他心头不断裂开的空洞。
她惊惶地摇摇头,身子在矮榻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叹息着缓缓伸出手去,她一阵颤抖,退缩到离他更远的地方。
“你怕我吗?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说道。再也不会伤害你了,眉妩。
她并没有接受他的保证,依旧蜷缩在榻上。
李海澜老泪纵垂,说他着魔了,沉迷的不过是个影子,从前影月王妃的影子,难道还要重演一次过去的悲剧吗?
不,不会。他笑道,从前没有把握住,这次一定不能再松开。
李总管只能摇头叹息。
小福,明知道来了个和眉妩很相似的女子,从此不再踏入安乐无双院。他曾经问过小福:“你不去看看?真的很相似。”
小福脸上浮起奇异的笑容:“再相似,也不是,对不?”
他一阵震撼。对,再相似,也不是。
可他不会松手,绝不会,他不想再尝试失去追悔莫及噬魂蚀骨的痛楚。
另一方面,和夏也无法向申冉冉解释。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从来他就不是一个善于解释的男人。
她又一次搬离了安乐无双院,说要好好照顾珠娘。
谁都清楚,那不过是一个借口。
自己伤她太深,却无力扭转。
自己还能和从前一样对她吗?不,不能。在薛琼朵出现后,明知道对冉冉不公平,连伪装对她好都无能为力。
天地间,一片灰暗,只听见哗啦啦的雨声。天破洞了似的,不住倾泻大雨,似是无穷无尽。
申冉冉心中同样也裂开一个大洞,只是眼底已经无泪。
既有新人颜如玉,何必还管旧人笑与哭?和夏几次前来,她避而不见。再见又如何?不过再在心头上多插几刀。
昨日,她托青莲,将那只安顺公主赠送的琉璃镯子送到了安乐无双院。那双镯子,虽然她每日戴着,战战兢兢,一改从前的鲁莽急躁,生怕磕着碰着,如今,也该换主人了。想来莹莹玉生光的皓腕上,戴着那只晶莹剔透的镯子,正如名花倾国两相欢的交相辉映,那灵气逼人的眸子里也格外水灵吧。
青莲与白梨二人,望着窗边的王妃,又是心痛又是担忧。好不容易申公子的事情告一段落,王妃与王爷和好如初,正以为他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谁想平地起了波澜!
王爷着魔似的,一心一意系在薛侧妃身上,百般讨好,做新衣、首饰且不说,还到处搜寻奇巧的玩意逗她开心。听红杏说,昨日花费重金买了一只来自南粤的镂空象牙球,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那薛侧妃拿了,不过看两眼就随手搁在矮几上,没有放稳,骨碌碌滚下地,碎了。王爷只顾看她的脸,惊觉球落地时,伸手去救已经来不及,满地洁白的碎屑。王爷虽然动容,却不曾责怪她一声,只吩咐打扫干净。
阿七说,那只比拳头还小的象牙球据说一共有二十五层,层层套叠,每层都能自如转动,每层上镂空的图案随着转动交错隐现,出现了不同的场景人物,精美奇妙。李总管可是费了不少口舌才从他人手上转买过来的,不过一声,没了。
她们暗地里讨论,都说这薛侧妃,仗着皇上做靠山,好大的架子,王爷想法设法,都不能讨她一笑。男人都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征服,这还不牢牢抓住了王爷的心?这侧妃,成天皱着个眉头可怜兮兮的,手段和心思厉害着呢。
申冉冉只是呆立窗前,听着外面密集的雨声,感受着清凉的水气从窗缝透入,自然不知道身后丫头们的心思。心中往事排山倒海地不住翻滚,她不觉已经痴了。
安乐无双院。
特意留下服侍的红杏与黄英,坐在房门口的长廊下,凑在一起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的。
厢房内一片寂静,气氛却异常紧张,一触即发的火山大爆发。明亮的灯烛,照亮了房间内的两个人。
和夏充满挫败地望着缩坐在矮榻上的薛琼朵。
为什么她不肯靠近自己或者让自己靠近?不笑不言,甚至不看自己一眼,只当自己如泥塑木雕一般。就算是眉妩,当初一开始虽然百般抗拒,很快习惯了自己的亲密接触。这个女子,浑身铜墙铁壁似的,拒他千里之外。
和秋是要她这样折磨自己吗?好,他如愿以偿了,现在的自己,差点想发疯。
“琼朵。”他不再唤她眉妩,而是温柔地叫她的名字。这个名字何等恰当,真是如琼赛玉的花朵啊,娇嫩,怯弱,吹弹可破。
她不理不睬,一声叫唤仿佛丢在了风里。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只要你开口。”这句话,他已经说了无数遍。
他根本没有想过她会动摇。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她根本就是千年化石百年铁木。
然而,室内忽然响起了蜜蜂振动翅膀般轻柔的声音:“我要什么都给吗?”
她的声音,和她的面容一眼娇嫩,只是,不像记忆中的眉妩的声音,眉妩的声音,虽然娇脆,还带着皇室公主的高贵大方。
他不顾,怔怔道:“你要什么我都给。”
她要离开王府。
他震惊,继而恼怒,这就是和秋要的吗?在他心口上狠狠刺上一刀,然后一把拔出,任鲜血淋漓。
“王爷,我知道你是好人,这几天,不曾用强。我只求你,让我回家,我家里还有丈夫。”
她有丈夫!和夏望着她娇嫩如玫瑰一般的红唇,温柔地开合,心头波涛汹涌,不可遏制。
薛琼朵,今年十六岁,十四岁嫁给京城常平巷一间包子铺的老板,过门后不到三个月,婆婆死了,家中只剩下夫妻二人。丈夫待人和气,手脚勤快,小夫妻和和美美,从未吵过架。丈夫对她很好,从来不用她做粗重活,专门买了一个小丫头服侍她。
“他待我极好,每天晚上都替我打洗脚水,为我洗脚。”薛琼朵的脸上染上酡红的霞影,双手在膝上交织缠绕。
和夏不语。他,无双王爷,抵不上一个包子铺的老板!他费尽心思买来的各种奢华饰品锦衣玉食奇巧玩意,抵不上一盆洗脚水。
他一边苦笑,一边却佩服薛琼朵的坚贞。可要他就此放她离开,怎么割舍得下?
“你怎么进的宫?”
薛琼朵的泪一下子下来了:“我不过去给丈夫送饭,在铺门口遇上两个男人,后来才知道,他们是皇上和张总管。他们一见了我,就盯着我看,说我很像很像。我丈夫出来赶他们,马上不知哪里涌过来一群士兵,将他抓了,又将我送上马车,带进宫中。皇上说,难得遇见一个这样相似的女子,叫我好好服侍你。我不从,他就说要砍了我丈夫。”
呵呵,像和秋如今的为人处事。难得遇见,何不玩个游戏?抓了她,送进王府,看看自己有何反应。亲爱的皇兄,你忘记了,莎莲娜刚过世的时候,你是如何的疯狂,千方百计让道士招魂,想再见她一面,招魂不成,竟斩了三十六个道士。不,或者他根本也没有忘记,才会特意送薛琼朵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