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起床后,我首先跑到了阳台上看了看,然后才开始我起床后的那一套例行的程序。这么早就坐在电脑前让我觉得仿佛是个意外。我把昨天写的几千字看了一遍,这时门铃响了。
我跑去开门,外面却没有人,防盗门上插着一个折成箭状的纸条,展开一看,是一张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是几个一号的黑体字:你到底在看什么?翻过来,背面什么也没有。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侧耳听了听楼道里的动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奔到阳台上,趴在护栏上往下看,半天也没一个人出来,我重又看那张纸,你到底在看什么?天哪,难道是对面那个男人已经发现我在窥视他了?
吃过午饭我打车赶往位于城东的彩排地点。彩排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后面,一对男女模特穿着比不穿还性感的内衣正躺在床上小声交流着什么,另一对模特则随意地在走动。小芸忙前忙后,但还是抽空来到我这边问问我的感觉。我说创意真是挺独特的,但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一步是不是跨得太大了点。小芸撇着嘴说,就这,已经是调整后的步伐了。
那对躺在床上的男女从床上坐了起来,相视一笑,他们的表演十分自然,仿佛正生活在生活中。那个男人首先下了床,他走到玻璃前,一手撑在玻璃上,做临窗眺望状,他的眼光轻轻地从我的脸上扫过,他似乎看了我一眼,又像根本没有看见,可我却像是被重拳击中般差一点倒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竟然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同样光着膀子,嘴角挂着古怪的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由于意外和紧张,我感觉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我的眼睛死盯着他,我想更为清楚地看一看他的脸。他重又走回床边,拥着他的搭档在虚拟的橱窗里走了一圈,然后走出来,往更衣室而去。我走到小芸身后,问,刚才做表演的那个男模特是从哪儿找来的。小芸回头看了我一眼,眉毛挑得老高,揶揄道,怎么,看上啦?我说随便瞎问问。小芸说,这些人都是模特经纪公司推荐的,我一个也不认识,不过那个男人老是独来独往,好像有点味道的,一会儿彩排结束,我帮你传递一下问候,怎么样?我说,去你的,你的脑子里就这么一根筋。小芸说,操,好心当做驴肝肺。
第三节表演,那个男人和他的搭档还是最后一个出场。他好像有一点儿心不在焉,尽管当他和自己搭档对视时眼睛里满是柔情,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神飘忽,并不聚光。我差不多退到了门口,我突然想到了那张纸条,我想这个男人也许已经认出了我,并且那个被扑倒的女人的样子也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恐惧在瞬间潮水般淹没了我,连招呼都没打我就跑了出去。
在烈日下疾步走出一大段后,大汗淋漓的我才慢慢缓过神来,其实所谓的危险都来自于我的想像,我根本不了解那个男人,而我那天在阳台上看到的仅仅是事件的一部分,也许他只是和他的女朋友或妻子玩了一个游戏,现在最大的谜团是那张纸条。我停下了脚步,我打算回排练场,把彩排看完,如果有可能的话,多了解一点这个男人,了解了也就不会胡乱猜测了。
彩排结束后,那个据小芸说叫马力的男人第一个离开排练场,我稍一迟疑也跟了出来,并上了他后面的一辆出租。司机是个饶舌而且说话语速极快的大胖子,一路上他不是眉飞色舞地和我谈他新买的这辆车,就是不成调地哼着那首烦死人的《心太软》。我很紧张,眼睛盯着前面那辆蓝色富康,心里盘算着一会儿马力要是下车我怎么办,可是我的耳边,这个胖家伙不停地唠叨着。我努力调匀呼吸,我对自己说,不管怎样,这位师傅的车技不错,跟了五六公里也没跟丢。
马力的那辆出租在华联超市停下了,他下车以后并没有马上进超市,而是站在路边点了一根烟。从我坐着的这个角度望过去,他高大挺拔,不断有路人从他面前走过去后又回头看他,显然他早就习惯了被注视,气定神闲地抽着烟。这时有人提着大包小包过来敲车窗,我略一犹豫,说,走吧。
车到我的楼下,胖司机突然冒出一句,刚才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吧,不等我回答,他又说,人长得挺帅的嘛。
进门的第一件事我就是拿着望远镜跑到阳台上。马力家的花花草草在夏日的午后有点蔫,我细细打量着这个大概两平方米大的阳台,希望发现点不同寻常的迹象。果然,在阳台上方的晾衣架上我看见了几件女式内衣。从款式和颜色上可以判断得出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这么说,马力并非一个人住,难道这个女人就是那天和他厮打的女人,为什么这两天她都不露面呢。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面的阳台上,于是本来就不顺畅的写作完全停顿了下来,我时不时站到凳子上,通过阳台门上方的玻璃窗观察马力家的动静。看得出来,马力是个生活得比较有规律的人,因为他会在基本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阳台上,而我期待见到的那个女人一直没有出现,虽然晾衣架上的内衣每天在换,可都是马力出来晾的,还滴着水。晾完衣服他会站在阳台上抽根烟,他的烟瘾似乎挺大,有时候会连着抽上两根;与此同时,我每天都会收到一张打印着黑体字的A4纸,有时候是在信箱里,有时候在奶箱里,或者和第一次那样插在防盗门上,什么诸如“好看吗?”“过瘾吗?”显然是一个了解我近日兴趣点的人所为。
有关马力的情况,小芸很快就打听来了,30岁,湖南人,一个月前刚应聘进模特公司,就这么简单,他总是独来独往,在公司没有朋友,他对大家来说就像是个谜。小芸在电话里说,这是个很特别的男人,我知道这最合你的口味了,神秘兮兮,最好还有点神经兮兮。我说,我对他是有兴趣,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男女之间的兴趣。行啦,小芸打断道,不要解释了,对男人有兴趣怎么说都不能算是一件坏事,有需要我做的就说,不要客气,没事我挂了。等等,你最近有没有往我信箱或奶箱里放小纸条?
什么小纸条?
你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我又站到了凳子上,马力家厨房的灯亮着,他低头在忙活着,好像是在切东西,嘴上还叼着一根烟,他新换了个发型,头顶是板寸,两鬓连带胡子都留着,很酷,加上他的宽肩膀,看起来十分性感。忽然,他停下手中的活,回过头去伸长脖子往厨房门口张了一眼,紧接着扔下了手中的刀拔脚往里面奔了进去,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举望远镜的手都酸了,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罢休,我想厨房的灯还开着,料理台上的那一摊子也还没有收拾,马力早晚会出现的。我去找了张莫文蔚的CD,戴上耳机,莫文蔚唱:
似乎谈过恋爱
似乎还在等待
有一个男生总是说他睡不着,我劝他去看医生
还有一个说他寂寞希望生活热闹
他应该去找一只小花猫来拥抱
后来她又唱:
情绪像一部电梯不是上升就是下降
游戏终点是回家,没有第三种方向
最常听的开场白你好以外还是你好身体健康不健康
不怕精神就要失常
我不耐烦我不耐烦,怎么办
爱人分手的原因不是误会就是了解
不渴望也就遗忘,没有第三种下场
从左边转到右边,离不开一张双人床
我的手很酸眼睛很酸腿也很酸,但我还是坚持举着望远镜站在凳子上。我已经从中意外地体会到了快乐,偷窥的快乐,用一种下流的方法从一个隐秘的角度去看一个奇怪的带有某种你隐约已经触摸到的危险性的男人,这怎么会不让人觉得心跳加速呢,何况这个男人的身材性感,发型性感。
昨天晚上,我接到小芸的电话,因为连着几天没听见她的声音,我感觉她十有八九是遇到了什么事,而且是坏事,否则早就打电话过来了。你不知道,多年来,我们对外互相吹嘘,在内心却很清楚彼此谁也不买谁的账,而且我们似乎一直暗暗在较着劲,期待有一天终于让对方心服口服。电话中,小芸的声音不断地往上扬,往上扬,让我感受到一种禁不住往外洋溢的满足和快乐。她说已经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个男人,是一位高鼻梁蓝眼睛的先生。他性情温和,身材健硕,五官和肤色挑不出一点毛病,除了不爱说话,他简直是个完美的男人。我问,你们是怎样认识的。
我的女朋友说,她是在网上偶然看到他的资料和照片的,她几乎是一见钟情,立即汇款定了一个,虽然价格不菲,但绝对物有所值。
我说,等等,那位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我的女朋友说,当然是个模特啦。他的制作非常精良,妈的,不但身体各部位的比例无可挑剔,而且手感尤其好,跟真人的皮肤没什么两样。妈的,你不知道,他真是棒极了。
由于意外,我拿着电话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挂电话前我问了一个在我的女朋友听来傻极了的问题:你觉得你们之间有爱情吗?
爱情?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爱情是什么?不就是一种想像吗?这个男人,除了外形,其余的一切都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我每天给他换衣服,摆造型,我按照自己的想像来摆弄他,他给予我的想像力和创造力是无限的,所以要说爱情,我和他的爱情肯定是无限大的。总之,我找到了他,我爱他,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