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吴兰回到了北京,她以为自己在家里想清楚了,让这件事过去吧,她不会和高小青怎么样的,他们不合适。开学之后就要毕业实习,实习地点分三个地方,北京、青岛和石家庄,吴兰希望自己被分到青岛去,但是班里宣布的结果是她留在了北京,吴兰想和分到青岛的人换一下,但显然谁也不会愿意和她换的,大家都巴不得能到外地去玩玩。其实也没准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愿意留在北京,但吴兰没有做更多的努力,她想,这也许是天意吧。留在北京又怎么样?不会怎么样。
实习还没有正式开始,生活实在是百无聊赖,考研的结果也不知道,吴兰有时会产生去找高小青的念头,至少应该问一下他的伤怎么样了,当然并没有付诸行动。她也想过高小青会来找她,找她的时候再说吧。一个下午,宿舍里又来了好几位男友,热闹非凡,吴兰心烦意乱地呆在自己的帐子里,希望找个地方躲出去。这时她接到了高小青的电话,她默默地听着高小青的责备,觉得实在没有理由不去见他,她在家里下定的决心就这样轻易地毁于一旦。走在路上的时候,她想女人真是毫无理性可言,是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她这样?
高小青头上的纱布已经拆掉,胳膊上的夹板也去掉了,头发刚刚剪过,他又变成了那个青涩的男孩子,他的肢体像一棵正在生长的小树,看不出被折断过的痕迹。吴兰发现他真的很会做菜,也很会喝酒,喝着喝着吴兰就醉了,她兴奋莫名,谈笑风生,根本不是平时的自己,高小青过来吻她的时候,她完全无法抗拒。她说,你现在不嫌我酒气熏天了?高小青说,我也喝了,所以就闻不到了。他还是那么勇猛异常,三下两下就脱光了她的衣服。吴兰挣扎了半天,后来不想挣扎了,就这样吧,她想,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撕裂般的疼痛,吴兰没有任何别的感觉,她甚至疼得流出了眼泪,高小青有点害怕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原来的女朋友不是处女。他只好抱着她,对她说些可笑的话。吴兰只记得那天自己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对我好点儿。
第二天高小青上班去了,吴兰回到学校,当然魂不守舍,可是不像那天离开刘扬之后反映那么强烈,也许因为不是那么突然吧,她想。实习开始了,每天早出晚归,她每天都觉得高小青会来找她,过了两三天,高小青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但没说要见面。又过了三天,吴兰忍不住上班的时候打电话给他,第一次说他还没来,第二次说他可能去厕所了,第三次又说不在,吴兰简直要疯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找不着高小青了。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去拨电话,带她的师傅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吴兰顾不上那么多了,这次终于找到了高小青,他让吴兰下了班去一个饭馆找他,他和几个哥们儿约了一起吃饭。见了面,高小青看出吴兰有点不高兴,就拼命逗她笑,刘扬也在,他还是让吴兰不自在,她大口喝酒,喝多点就放松了。喝完酒她很自然地跟高小青回了家,很自然地和他上床做爱,这次虽然还是很疼,但总算完成了,她以为自己终于懂了性这回事。她问高小青为什么这几天不找她,他说,我很害怕,以为跟你在这方面不合适。
吴兰又一次住在高小青那儿的时候,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可耻,每次来就是为了这个,她跑到地铺上去躺着,高小青委屈地说,我想抱抱你,你为什么跑那儿去了?这是吴兰听到过的最温存的话,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软了下去,一声不吭地回到床上去了。渐渐地,吴兰几乎不怎么回学校了,她有时怀疑他们之间的事是不是爱情,他们从未说过那个字,吴兰想像过的爱情是对刘扬那样强烈的感情,但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日子飞快地过去,春天就要来了。和高小青在一起的日子平静而温暖,他是个简单快乐的人,和他在一起生活变得简单了,不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们几乎每天做爱,有时在早上,有时在晚上,但吴兰坚持只能在黑暗中。她焦灼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同时意识到自己已经对高小青产生了依赖感,她越来越不愿意回学校了。这一点让她惶恐,因为她内心深处觉得高小青不是她最终要找的那个人,总有一天他们要分手的,可是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高小青对她也是一样,她一天不去他就不高兴,有一天学校有活动,她说晚上不去了,高小青像疯子一样打了个车到学校来找她,当时她已经上床躺下,马上就要熄灯了,墙上的对讲机忽然响起来,说楼下有人找她。她穿上衣服拿上书包奔下楼去,高小青站在楼门口,像狼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她。干吗那么狰狞呀?她想开玩笑,高小青不理她,转身就走,她追上去说,那么凶干什么?怎么了?高小青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愿意你在外面过夜。她笑了,哪是外面呀?有没有搞错?
星期天,他们都不上班的时候总是很晚才起床,屋子里满是阳光,高小青把音响的音量开得很大,然后快活地打扫房间。在高小青那儿,吴兰听到了各种各样的音乐,但她只喜欢Beatles,她也听过他们自己写的歌,其实就是模仿别人,她认为歌词太臭,他们不过是找个借口在一起玩玩罢了。高小青的嗓子的确很适合唱歌,他有时梦想当歌星,吴兰打击他说你的形象没有感染力。高小青会像孩子一样为这样的话生气,他还最讨厌吴兰追问他以前的女朋友的事情。
考研的成绩单终于出来了,吴兰考的分不是很高,但很有希望,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许多,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高小青,要命的是那天她怎么也找不着他。晚上吴兰一个人回去,等到十点还不见人,她坐立不安,什么事都干不下去,一开始还为找不着他而生气,后来开始担心,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房间里稍微有点动静她就以为是敲门声,十一点过了,她的心一点点揪紧,十二点过了,她越想越害怕,好像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这想法让她恐惧万分。她靠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门终于响了,她像兔子一样蹿起来,抱住刚刚进门的高小青,鼻子就酸了,过了半天才松开他,发现他鼻青脸肿,又受伤了,吴兰不顾一切地哇哇哭了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打架,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高小青一开始还好言好语,后来听她哭个不停,也火了,你烦不烦啊?真够讨厌的,我怎么给自己找了一妈?这话吴兰根本受不了,她哭得说不出话,转身就要往外跑,被一把拉了回来,她挣扎了半天,还是被按在了床上。后来吴兰知道很多男女都是这样,吵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就用做爱来解决,但那时候她觉得真奇怪啊,这是为什么?
第二天吴兰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他,高小青却不那么高兴,他说,我不喜欢你读那么多书。可是如果不读我就得回家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考不上,正好甩掉我?高小青说天哪,怎么女人都是这种腔调?自觉地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怨妇?吴兰自己也暗暗吃惊,怎么庸俗女人会说的话她都无师自通?所以她咽回了下一句要冲口而出的话:还有哪个女人对你这样说过?
从他们好上以后,高小青就不让吴兰戴眼镜了,理由就是他讨厌戴眼镜的女人,吴兰自己也发现,还是不戴眼镜更好看一些。高小青一直说给她配个隐形眼镜,但吴兰不愿花他的钱,渐渐也习惯了,除了看电影看黑板,不戴眼镜好像也没什么大碍。高小青为了表示自己对她考上研究生的态度,送了她一副隐形眼镜。从眼镜店出来,世界变得清亮如洗,她清晰地看见路边的树上冒出了透明的绿芽,风轻轻地吹着,她的心也像水洗过一样。高小青说,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是啊,吴兰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曾经苦苦盼望的生活,没有想像中那么激动人心,但是不再孤单,不再寒冷,不再焦灼。一夜之间,花都开了,树都绿了,高小青骑车带她去公园拍照,在镜头里看了她半天,忽然说,怎么搞的,你好像越来越漂亮了!是吗?吴兰顿时心花怒放,搔首弄姿起来。现在她看那时留下的照片,她面如桃花,眼神清亮,咧着大嘴傻乎乎地笑着,没有任何心事的样子,那是她二十二岁的春天。那个春天给她的感觉就是第一次喝醉酒的感觉:灰色的鳞片从她的身上纷纷退去,让她焕发出不曾有过的光彩。
只有一件事让她心烦,就是见到刘扬的时候,她和高小青都回避他们是因为刘扬认识的,可能也因为这个,高小青和刘扬他们渐渐疏远了,吴兰也看得出来,他有时很想去找他们玩,显得很烦躁,但吴兰不愿意说破。
有一天晚上,春风沉醉,刘扬忽然带着一个女孩子来了,高小青让吴兰下去买啤酒,刘扬让那个叫小波的女孩一起去。她们买了一箱啤酒,喝酒聊天的时候,刘扬有时候斜看她一眼,那眼神还是杀死人,她强作镇定。小波像一只猫一样依偎在他的身边,一直迷恋地看着他。后来他们都有些醉了,刘扬说起一个叫NIVERNA的乐队,高小青纠正了一下他的发音,刘扬不高兴地说,不就是你老婆是大学生吗?牛B什么?高小青涨红了脸说,大学生就是牛B,怎么了?刘扬咣当摔碎一个酒瓶子,再牛B还不是我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吴兰还没有反应过来,高小青已经把桌子上的酒瓶子全推到了地上,他咬着牙像狼一样扑上去,揪住刘扬的衣服就打,刘扬说,操,要真打就下楼!吴兰和小波哪里拦得住,她们跟下去,看两个男孩子打成一团,吴兰哗哗地流着眼泪,一开始她还想去拉,后来她不拉了,因为她发现他们打架的样子太迷人了,他们那么勇猛、敏捷,充满力量,充满征服的欲望,渐渐地,她甚至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发泄的快感,她甚至想扑上去加入这场争斗,她当然要帮助高小青痛打可耻的刘扬。她忽然想到,就是这样,最残酷的就是最迷人的。她一直反对高小青打架,可她不能不承认当初正是高小青打架的样子打动了她。
毕竟高小青个子比较小,最终不敌刘扬,刘扬抹着脸上的血迹走的时候,高小青还没爬起来,他大声说,你丫听着,这事儿就算结了,你丫以后不许再提!吴兰抱住高小青,哇哇大哭起来,她想她可能没法离开高小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