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晴川病榻上昏迷醒来,几服药之后,仍神思倦怠,不爱言语,连带着对身体和孩子也少了爱惜。
元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面。
缠缠绵绵,好生将养至二月末,这一日晴川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在园子里走动。
这一个多月养病,她不曾出去,连园子也鲜少出去,腹中孩子已孕八个来月。
元嵇陪在一边,“等二月过了,塞北的三月这雪就会松动了。这孩子出生大约要等到春暖花开。”
晴川点了点头,仍不言语。
这么久,她都不再去问罗佑的下落和消息,但是元嵇明白她一直藏在心里。这样对她和孩子身心都不好。
“晴川,我知道你心中郁结为何。眼下我们的确不能再走动了,待你产子休养后,我会带你再去寻他吧。”
晴川走动的脚步就停了下来,然后她目光缓缓看过来,元嵇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遂偏过头去。
“元大哥,你素来都不喜我去寻找他,为何这一个月来,你时不时暗示我关于他的消息,现在更是提议让我产后寻他。”
她目光清幽,隐隐若逼问,似是想看到元嵇的心底,“难道是元大哥嫌我们娘俩成了你的包袱?”
顿时元嵇受了惊一般,慌忙否认,“不,不,不,晴川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几时这个意思?”
彼此目光相对,因为着急,隐隐有泪光泛出。
“我只是觉得,你并非真心放下念头寻他,不过是一时受阻灰心。既如此,倒不如正经见上一面。晴川,我不忍心你寻了这么久……”
他不忍心看她千辛万苦,最后却空手而归。
晴川并没有和罗佑做到真正相见,更何谈相认。他元嵇虽则喜欢晴川,却也不会乘人之危,自私让你们一家今生不相见……
他眸中有些艰难的情绪,“若你真正放弃了寻找的念头,我自是高兴,可如若不是,倒不如早晚做个了结。但是这一切要等你平安诞下孩子之后。我希望你能快乐一些,别再将心事郁结在心底,为了你的孩子。”
眸光闪闪,她望着他默默不语,明明满腹满心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吕益前来,“公子爷,南面的——”话刚要开口,元嵇已经悄然给了他使了眼色。
晴川很敏感,此时主动道:“元大哥,我出来有一会儿功夫了这就回去,您与吕先生有事,我不打搅了。”
“晴川,其实,其实没什么打搅——”
晴川眸中波澜不动,唇角一勾,淡淡道:“我明白,元大哥。只是我不想听而已。”说罢,自己往房里走。
元嵇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有淡淡的疼。
春回大地,草原返绿。
天很高,很蓝。辽阔的草原上,牛羊成群,骏马驰骋。
马上的女子身着胡人的裙装,扬鞭策马的身姿英姿飒爽。
女子一跃下马,朝着一旁的人迎去,“爹,您怎么来了?”
钟无崖望着女儿的模样,捻着胡须,笑颜和蔼:“大婚之期就要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骑马?”
“爹!这您就不懂了,这乌维王妃怎么能够马骑得不好?女儿最近一直在练习骑马,说来奇怪,我还真喜欢上这片草原了。”
父女俩言笑融融,边行边言不久后的大婚。
阳春三月中旬,云中城的王宫里装扮一新。
鸿雁来归,万木吐新。乌维王要迎娶他的王妃。
长长的迎亲路上,是红红的地毯,两边的护立着礼仪士兵,一排排长长的犀牛角吹起。
王旗飘飘,鼓声起,角号吹。一队迎亲的彩马有序前来。
北漠人的婚娶风俗与齐人也有相通,譬如这红盖头的习俗,但是新娘是父亲送上车。故而,钟无崖亲自送一身华丽新娘装的风晴上彩车。
风晴坐在新娘彩车上既兴奋又紧张,她听见外头热烈的欢迎声,这才偷偷掀了帘看去。
乌维王罗佑头戴金顶红冠,北漠王族装扮,一身紫红紧身的胡袍,腰系蹀躞带,脚蹬长靿靴,骑在一匹威风凛凛的汗血宝马上。
按照规定,乌维王要骑马绕彩车三圈方能将王妃的彩车迎回。
迎亲队伍一路浩浩汤汤,云中城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草原上围观的百姓夜都骑着马儿追逐着,兴奋着。
这一场婚礼,好比是几十年一次的普天同庆。
入宫前,乌维王要亲自下马迎接新娘下轿,然后一起接受火神的洗尘。
对于乌维王罗佑来说,因齐地的记忆忘了大些,故而融入到北漠的习俗他接受的很快。
风晴是齐人,也对北漠西胡人的这一套礼俗很是新奇。
夜幕降临,熊熊燃烧的火堆前,乌维王和王妃要围绕着火堆洗尘,称作拜火神,可去掉一切的污邪,预示着纯洁崭新的开始。
夜晚篝火缭绕,火苗呼呼的,映照在新郎新娘的脸上,隔得太近,罗佑只觉得皮肉烤得疼,不由地伸了手将旁边的风晴往后护了护。
风晴心头感动,顺势握紧了他的手,并小声说,“表哥,谢谢。”
他抬眸看着眼前的红盖头,盖头下是自己的新娘。
眼前有些朦胧,头觉得被烤得晕晕的。
这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十六年前的那一次。
自己睡梦中醒来火势冲天,罗家堡血流成河,母亲将自己和妹妹晴儿装在酿酒的木桶里,木桶顺河而下,母亲拼却生命,阻止了他们的追杀。
上次他回故里罗家堡,断壁残垣、衰草瓦砾,人事皆非,让他悲痛不已。他暗暗发誓,一定会好好珍惜身边的故人。
天不绝人愿,自己找回了表妹晴儿,今日大婚,便是依照母亲的遗愿,他要一生一世照顾好晴儿。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有些空落落,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
*
梦中,张灯结彩。罗大哥一袭大红喜袍骑马前来,她从人群里挤出来,跑着迎过去。
渐渐的,她听见人群里喊:“花轿来了!”
她蓦地明白过来,才明白他迎娶的新娘另有其人。
(一更,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