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惊枕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二十五年前的一个夏天,那年我刚刚二十一岁,去开封拜访一位朋友,在途经汝州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那天很热,我走累了,就进入路边的树林里歇息,阵阵清风吹来,身上倍感凉爽。歇息了一会儿,我站起身来,看了看左右无人,就在一棵杨树下小解。同时顺口吟道:‘杨柳清清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我刚念到这一句,就听到头顶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不要脸。’我一听有人,忙整理衣服,忽听‘咚’的一声,从树上跳下一位紫衣姑娘。由于她是背对着我,所以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影。那紫衣姑娘问道:‘你的衣服弄好了没有?’我说:‘弄,弄好了。’紫衣姑娘这才慢慢转过身来,不过仍用双手捂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把手拿开。她长得明眸皓齿,娇艳动人,面带嗔怒对我斥道:‘好你个淫贼,我先杀了你。’说完就要拔剑。我忙说:‘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淫贼,我只是个过路人。’紫衣姑娘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你刚才……你是过路的淫贼。’我听了也觉好笑,淫贼还分什么过路的,长住的,忙说道:‘姑娘,其实刚才我在……’紫衣女子打断我说道:‘不要脸,还说。’说时剑已出鞘,向着我左一剑、右一剑刺了起来。那紫衫女子剑法精妙,我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后来靠到了一棵树,再也无路可退了。她的宝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怒冲冲地对我说:‘淫贼,信不信我杀了你。’我只好闭上眼睛等死。谁知她嘴里说得虽凶,却下不了手。她又问道:‘你服不服?’我说:‘我实在不知道姑娘在树上,要知道……’紫衣女子怒道:‘这么说,你是怪我在上树之前没有和你说一声了。’我忙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都怪我不知道姑娘在树林里。要是知道,我就不进树林休息了。’紫衣女子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让人厌恶吗?’我一听误会更深了,忙说:‘不是,不是,姑娘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让人讨厌呢?我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多有不便。’紫衣女子口气稍缓,问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处治你?’我说:‘在下冒犯了姑娘,自然任由姑娘处治。’紫衣女子想了想说道:‘我想好了,你是认打,还是认罚。’我问:‘认打怎么说,认罚怎么说?’紫衫女子说:‘认打就是让我打十个耳光,认罚就是你把刚才没念完的诗念完。’我一听心道:‘念诗总比被人打好得多。’忙说:‘我认罚。’紫衣女子说道:‘好吧。’说完把剑收了回去。于是我开始念那首‘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她听后点了点头,显得很满意。我又念叨:‘东边日出西边雨……’紫衣女子说道:‘什么东边日出西边雨,胡说八道。’我说:‘一边下雨,一边有太阳的时候不多,不过确实有。’紫衣女子说:‘胡说,我怎么没见过,我说没有就没有,接着往下念。’我又念叨:‘道是无晴却有晴。’紫衣女子说道:‘道士,道士是出家人还会有什么情。’我说:‘道是的是,是是非的是。晴是阴晴的晴,在这里有双关的意思,指的是感情的情。意思是说看似无情,其实含有深情。’紫衣姑娘说:‘那个道士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我说:‘不是道士,根本没有道士。’紫衣女子听后又生气了,说:‘我就说是道士,不行吗?’我只想早点脱身,说道:‘是,是,你说是就是。’紫衣女子又说:‘我看你就像是道士。’我说:‘我不是道士。’她说:‘我偏说你是,找打不成?’我说:‘诗念完了,我也该走了,姑娘保重。’我刚要走,她又问道:‘道士你要去什么地方?’我说:‘我要去开封。’她说:‘什么?你也去开封。’我不由问道:‘还有谁去开封?’她听后嗔怒道:‘多嘴。’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也想去开封玩玩,也不知道好不好玩。’我说:‘开封是咱们大宋的京城,繁华热闹自然是天下第一,名胜古迹也很多。’她听后一副很向往的样子,幽幽地说道:‘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和你一块儿去开封。’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两个怎么能做伴呢。’她奇道:‘为什么?’我说:‘我身上银子很少,从来都不住店,这一路风餐露宿,你怎么受得了?’她说:‘你说我受不了我就受不了,我偏偏说我受得了。’我见她十分固执,说道:‘姑娘说受得了就受得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她却不依不饶地说:‘你嘴上说我受得了,心里却说受不了。我偏要和你一块儿去开封,你看我行不行?’我说:‘这个,我……’她很生气地说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听后怒气顿减,说道:‘那你是愿意和我做伴了。’我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好点头同意。”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
徐剑风问道:“后来怎么样了?”白惊枕说道:“后来我们一路同行,赶往开封,她也和我一样不住店,随遇而安。过了四五天之后,我发现她总是咳嗽,对她说道:‘你生病了,去看看大夫吧。’她听了以后十分生气,说道:‘你嘴上说让我去看病,其实心里在嘲笑我娇生惯养,弱不禁风。’无论我怎么解释,她也不相信,不肯去看病。又走了几天,到了原阳境内。我见她不但脸色苍白,而且脚下虚浮无力。我对她说:‘姑娘,我看你病得不轻,还是去看看大夫吧。’她‘啐’了一声说:‘你才病了呢,我不去看大夫。’说时还要伸手打我。她的手还没打到我身上,自己却支持不住了,眼看就要栽倒,我忙用手扶住她。她昏迷之后,我背着她到附近的小镇去看大夫,开了药方后,我们便在一家客栈安顿下来。从那儿以后,我天天给她抓药。刚开始我怕自己的银子不够,后来在她的包袱里发现了很多银子。就这样过了七八天之后,她才渐渐地醒了过来。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她刚一睁眼,发现我坐在床边,十分惊慌地坐起来问道:‘你想干什么?’我说:‘你生病了,已经昏迷了好几天,我现在给你喂药。’她却不相信,说道:‘胡说,你才生病了,我不吃药。’我劝她说:‘你生病了,不吃药怎么能行呢?’她说:‘那你先喝一口。’我只好喝了一口,她问道:‘苦不苦?’我说:‘稍微苦点,喝下去就好了。’她把碗接过去,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说道:‘什么稍微苦点,简直是稍微太苦,我不喝。’当时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她说:‘我以前喝药,可不像这次这么苦。’后来我买了糖放在药里,她才勉强喝了下去。她问我:‘你不是早想一个人走吗,现在为什么不走?’我说:‘你现在病了,我怎么能走?再说你这病也是因我而起。’她问道:‘我生病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姑娘是因为和我赌气才得了病,所以我一定要照顾你。’她说:‘那我的病好了以后,你是不是就不管我了。’我说:‘姑娘的病好了,自然不用我照顾。姑娘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快点回家吧。’听了这句话以后,她又生气了。说道:‘我生不生病关你什么事。谁要你照顾了,你让我回家,我偏不回家。’我见她说话总是偏要这样,偏要那样,就对她说道:‘你不要我照顾,我偏要照顾你。’她听后不禁笑道:‘不要脸,学人家说话!’通过这一段日子的了解,我才知道她出身山东济南的一个武林世家。因为父母逼她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所以她才离家出走。每次我劝她回家,她总会大发脾气。有一次,她家里来人找她,说她的爹娘因为想她生病了,让她快点回家。她说回家一趟就会回来找我,让我一定等她。不知为什么,她走了以后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大约过了二十多天,记得那是一个早晨,我刚起床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她。只是这次她身上穿的是粗布旧衣,见到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扑到我的怀里就哭了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骗我,其实他们根本没有生病,他们还是要把我嫁给那个人。我不同意,他们就骂我,还把我关起来。后来我才偷偷地跑出来,我再也不回家了。’我说:‘你应该听爹娘的话,他们是不会害你的……’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了一个耳光。她生气地说道:‘你说什么?你看我穷了,嫌弃我了不成?’我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是怕你爹娘找不到你会着急的。’她说:‘反正他们又不喜欢我这个女儿,找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她关切地问我:‘你的脸还疼吗?’我说:‘现在不疼了,只是火辣辣的。’她说:‘那也不怪我,谁让你对我说那样的话。’以后的日子里,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后来我们在村外的野地上搭了三间茅屋,那就是我们的新家。还记得成亲的那天,村里的人们都来道贺。客人们走了之后,已近深夜。在洞房里我们久久无言,虽然她身着粗布衣服,在红烛掩映下仍然是艳若桃李,俏丽多姿。她突然问我:‘你会不会也有一天不要我?’我说:‘莲儿,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她说:‘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说:‘你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有一天我有负于莲儿,让我天打雷劈、千刀万剐,不得……’她忙用手捂住我的嘴说:‘不许说。谁让你说这样的话?’我说:‘那你又不相信我。’她说:‘死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是一刀之痛。如果你有一天对不起我,我就把你的亲人、朋友和你在乎的人全杀了,剩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受苦。’我听后心里好不自在。说道:‘今天是我们成亲的好日子,怎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她说:“我只知道我全心全意的付出就要得到全心全意的回报。怎么你嫌不吉利吗?我偏说。’我说:‘我偏不听。’她听后笑了起来,我说:‘天不早了,我们也该歇息了。’她说:‘我偏不歇息。’我说:‘那也好,我看今天的夜色不错,我出去散散步。’我刚想下床,她抓住我的袖子说:‘我偏不许你出去散步。’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听后不说话,我又问:‘为什么不说话?’问完之后,我们两个齐声说:‘我偏不说话。’她笑道:‘不要脸,又学人家。’”白惊枕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说道:“那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大的错事。”徐剑风问道:“什么错事?”白惊枕说:“日后你自会明白。”
白惊枕又说道:“在我们成亲的第三天,我听说陈真人在华山开坛讲经,那在当时是轰动武林的大事。天下习武、修道之人都想见见这位当世的奇人。甚至许多不会武功的人也慕名前往。我也是爱武成痴之人,一心想上华山见见陈真人,向他讨教武学真谛。我向莲儿提起此事,却被她断然拒绝。可第二天她又突然同意我去华山,我自然万分高兴。路上人们都在谈论陈真人。我听后日夜兼程,恨不能立即赶到华山。这一天到了华阴境内,晚上住在一个名叫孙小五的伐木工人的家里。那家只有夫妻二人,他们也是新婚燕尔。看着他们亲热的样子,我不由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莲儿。
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时听到东屋的小两口说话。只听那个少妇问道:‘小五,你手上的伤好点了没有?’小五说::‘一点皮肉伤,早就不碍事了。’我知道他是白天伐木的时候伤到了手。小五长叹一声说:‘我从小没了爹娘,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能娶到你这样一个贤惠温柔的好老婆,是我一辈子的福气。’少妇嗔怪地说道:‘你瞧你,人家只说了一句,你却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小五说:‘我心里高兴嘛。’少妇说:‘能嫁给你这样一个勤快老实的男人,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想想以后的日子,真是让人……冬天咱们就烫上一壶酒,坐在蒲墩上聊天儿。春天咱们一起出去踏青。
夏天的时候,咱们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坐在院子里乘凉。小五说:‘那秋天怎么样?’少妇说:‘秋天的时候,咱们把地里的庄稼收回家,闲时到树林里散散步。秋天的时候我最喜欢躺在高高的草垛上看天空。那时的天空最好看……’我听到这里,也不由悠然神往。想想春天踏青,夏天乘凉,秋天散步,冬天煮酒,怎么能不让人心醉呢。这时少妇说道:‘不早了,该歇息了。’小五说:‘那我睡不着怎么办?’少妇说:‘睡不着呆着。’小五说:‘那我也待不住怎么办?’少妇娇嗔地说道:‘坏死了,我就知道你没好话。’紧接着听那少妇‘哎哟’一声,“嘘”道:‘别闹了,咱们家里还有客人呢。’小五又问道:‘如果我死了,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少妇说:‘为什么说这些丧气话?’小五说:‘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少妇说:‘如果你死了,我也不独活,和你到阴曹地府做一对鬼夫妻。’小五说:‘我也不求你同死,只要你能在我的骨头化成灰以后再改嫁就行了。’少妇说:‘为什么?’小五说:‘那样我就看不到你和别人亲热,也就不会生气了。’少妇‘呸’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没正经的。’小五说:‘如果你在我的骨头化成灰之前改嫁,我就会变成一个红头发、绿下巴、长舌头、大嘴巴的厉鬼,天天晚上来找你。’少妇听到这里不由尖叫了一声,说:‘别说了,别说了,我害怕。’小五说:‘和你开玩笑的,我不但不会死,而且还要你为我生下七八个小孩。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到时候给我个皇帝也不换。’少妇说:‘生七八个小孩,你当我是猪哇。’我听到这儿不由得笑了。他们听到我的笑声,知道我还没睡,就不再说话了。”徐、曾、冷三人心道:“他不说自己和卢雪莲之的事,说这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