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在东边一张桌子旁喝茶的人说:“伙计。”徐剑风扭头看去,只见那人身穿绸缎做的长衫,手握折扇,桌子上还放了一个鸟笼子,鸟笼子里是一只活蹦乱跳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看这人的样子是一个富家公子。伙计听到他叫,忙走到近前,问道:“二爷要什么?”那公子说:“吃……吃……吃……”伙计见他只说一个“吃”字,忙问道:“二爷要吃什么?花卷、桂花糕、茯苓糕……”那公子仍说:“吃……吃……吃……”引得人们都看他,伙计也摸不着头脑,又问:“二爷莫非要吃瓜子、花生、栗子、红枣?……”那公子仍然只说一个“吃”字。众人心中好生奇怪,心道:“今天怪事可真多,先来了个哆嗦人,后来又来了个结巴,现在这个人不知又犯了什么病了,总是‘吃、吃、吃’说个没完。”过了一会儿,那公子也用手拿住伙计的下巴说:“吃……吃……吃不起。二爷我跟你闹着玩儿,下去吧。”说时随手给了他两吊钱。人们听了哄堂大笑,这才明白这个公子是在学樵夫。樵夫似乎没有听到,仍然闷头喝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手指着那公子说:“你……你……你学我。”众人听了觉得十分好笑。世上竟有这么笨的人,现在才反应过来。徐剑风看了看农夫,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公子答道:“我学你干什么,这大宋法令又没说只许你一个人结巴,不许别人这么说话。二爷我……我……我就愿意这么说话,怎……怎么了。”樵夫从桌子上抓起三枚枣核,手一扬,人们就听到“啪,哗啦,哎哟”几声响,再一看那公子的画眉鸟死了,桌子上的茶壶碎了,那公子手中的茶杯也碎了,茶水流到了他的腿上,烫得他连声“哎哟”,又蹦又跳。徐剑风心想:“这人说话不利落,出手却这么快捷。”那公子折腾了一会儿,用手指着樵夫骂道:“好你个结巴磕子,敢来戏弄二爷。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长安城,谁敢动我一根汗毛,当真活的不耐烦了。”掌柜的和伙计都过来劝解。这个说:“二爷是什么样的人,何必和这些乡下人一般见识。”那个说:“二爷和他过不去,反倒失了身份。”那公子见这么多人来劝,更加得意。对着伙计们又踢又打。人们见他闹得凶,都躲得远远地看着。
那公子用手指着樵夫问:“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一连问了三遍。最后他才说:“我爹就是长安的知府大人。”樵夫没有说话,农夫却站起来说:“你知道我儿子是谁吗?我儿子就是长安的知府大人。”人们听了哄然大笑,气得那公子浑身发抖,恶狠狠的环视四周的人们,人们马上止住了笑声,那公子指着樵夫和农夫说:“你们敢惹我,这陕西路我们一家横着走。”农夫又骂:“我把你老子捉到我家当驴使。”那公子被气得说道:“你……你……我要你满门抄斩。”徐剑风见了他那副轻狂的样子,觉得十分反感。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说道:“谁这么大的口气。”话音未落,只见一样东西从门外飞了进来,那东西转得飞快,向那个公子飞去。他正指手画脚地说个没完,忽见一样东西飞来,吓得他把头一缩,不敢说话。那东西绕他的脑袋转了一圈,又飞回了门口。门外走来一人正好接手里。原来是一个竹片削的状似蜻蜓的东西。人们不禁齐声惊呼。世上竟有这样奇事,飞出去的竹片居然还能飞回去。那公子“哎呀”一声。
人们寻声望去见他身边地上落了许多头发,原来刚才竹片从他脑后绕过,削断了他一缕头发。徐剑风见接竹片的那人中等身材,两只眼睛带着凶光,大踏步走了进来,人们见他身后还背着一副渔网,心道:“看样子像是个渔夫。只是到茶楼来还背着渔网干什么?”这渔夫对那公子说:“你要再胡吹大话,小心我把你全家老小扔进河里喂王八。”那公子呆若木鸡,不敢再多说话。渔夫向农夫说:“四哥早。”又向樵夫说:“六弟。”说完后也在这张桌子旁坐下。徐剑风心道:“原来他们都是一伙。”
徐剑风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二哥,不知道他们到齐了没有?”进来两个人正是顾天河和赵正湖。赵正湖向农夫、渔夫、樵夫分别叫道:“四弟、五弟、六弟。”三人一起站起身来说:“二哥、三哥到了。”徐剑风这才明白,这些人和赵正湖全是一伙,而且个个身怀绝技,赵正湖向众人说:“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朋友。”说话时徐剑风已经站了起来。赵正湖把这几个人分别介绍给徐剑风。原来赵正湖他们一共兄弟七人,号称:“黄河七侠”。大侠是“铁枪将”陈川江,二侠就是那个大肚子,人称“冥国使者”的顾天河。三侠是“独行奇丐”赵正湖,四侠是那个农夫,人称“秦岭耕夫”,名叫杨通海。五侠就是会打竹片,长相凶恶的渔夫,由于他擅长水中功夫,被人称为“渭水恶蛟”,名叫风一潭。六侠就是那个口吃的樵夫,人称“北极孤雁”的周定洋。赵正湖介绍了周定洋之后说:“咦,七妹怎么还没来,她一向是急急火火的脾气,今天怎么……”话音未落就听到上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好个勿识羞的三哥,自己来迟哉,还在背后讲小妹的坏话。”声音委婉动听,带有江南口音。徐剑风抬头一看,却见楼上跳下一个黄衣女子。与其说是跳,还不如说是飘。只见那黄衣女子轻轻着地,竟无半点声音。徐剑风暗暗称奇,心道:“世上竟有这样的轻功。”黄衣女子向顾天河等人施礼说:“二、三、四、五、六哥。”说的倒也简单。赵正湖对徐剑风说:“徐兄弟,这就是我七妹,人称‘踏萍女侠’李小溪。”二人分别见过礼。徐剑风说:“我叫……”李小溪说:“你唤做徐剑风,刚才我在楼上就听到三哥讲哉。”这李小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娇小玲珑,,头上束条金带,长发及腰,肌肤似雪,顾盼生姿,手中拿着一把宝剑。徐剑风见她刚刚飘落时,就觉得像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
李小溪问赵正湖:“三哥,勿晓得大哥伤势怎样了?前几天我问他,他总讲不妨事,还讲和那道人发生争执是一场误会。大哥向来都不是怕事体的人,这次不知为啥介……”赵正湖说:“今天我已经问明白了,大哥就是被那个臭道士伤的。前几天大哥在长安城西遇到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蒙面白衣女子。”徐剑风听了心头一动,心道:“蒙面白衣女子,莫非是借给我银子的那个人。”赵正湖又继续说道:“大哥无意间听到那白衣女子说话,觉得她说话的声音和口气和大小姐极为相似,再看身形也差不多。大哥想问个明白,可白衣女子的手下个个会武功,而且蛮横无理,问他们什么也不回答,万般无奈之下,大哥只好偷偷跟踪他们。那天晚上,他们住在了一家客栈。到了酉时,这伙人中的一个小姑娘不知为了什么事,离开了客栈,大哥就偷偷地跟踪她。
后来可能那个小姑娘家发觉有人跟踪。她没命地跑,大哥怎么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在后面紧追,很快就追上了小姑娘,并且点了她的穴道。小姑娘又哭又闹,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大哥告诉她不要怕,只向她提几个问题,此外并无恶意。那小姑娘边哭边说:‘你问什么问题?’大哥问:‘那蒙面的白衣女子是谁?’小姑娘说:‘是我家小姐。’大哥又问:‘你家小姐姓什么?’刚开始小姑娘不愿意说。后来大哥一再追问,她才说:‘我家小姐姓李,你不要再问了,再问别的我也不说。’大哥听了很失望,连说‘奇怪,奇怪。’”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说:‘果然奇怪,半夜三更抓住一个小姑娘问这问那。’那人身形极快,很快到了近前,出手解了小姑娘的穴道。大哥见来人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长须道人,忙说:‘道长,在下绝无恶意,只是想寻找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徐剑风听说七侠中的大侠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心中不免有几分反感,后来听说他是为了寻找失散的亲人,不禁对他又有几分同情。赵正湖继续说:“那个道人说:‘贫道在这儿,你休想为非作歹。’”他根本不相信大哥的话,大哥见小姑娘要跑,刚想追赶,却被道人拦住。最后两个人动了手,那妖道的功夫不错。在大哥的‘膻中穴’击了一掌。刚才我看了看伤势,还需要休养几天。”李小溪怒道:“哪里来的臭道士,欺负到咱们‘黄河七侠’的头上来了。”杨通海颤声说道:“多管闲事的臭道士,我们要为大哥报这一掌之仇。”听得众人浑身不自在。李小溪说:“四哥,今朝我们自己人在一起,你那哆嗦功就勿要用了。”杨通海说:“我却忘了。”这次说话果然不哆嗦了。徐剑风心道:“原来他们也不愿意听他这么说话。”顾天河说:“和他拼了,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到时候大家一人一口棺材,怕他怎的。”李小溪说道:“二哥,你又讲这些丧气话做啥。”徐剑风差点笑出声来,风一潭说:“拼了。”这人说话十分简练。周定洋点了点头,也算是同意了。
赵正湖说:“大家都同意就好,我已经约了他到这来,一会儿大家先礼后宾,不可失了礼数。”众人均表同意,大侠不在的时候,一般由赵正湖做主。这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徐剑风一看,见门外来了十几个带兵刀的锦衣汉子。为首一人面色铁青,咬牙切齿,正是在“苏武庙”遇到的沈京。这些天沈京一直派人寻找徐剑风。
今天得到消息,于是马上带人来了。沈京一进门就说:“徐剑风,你让我找得好苦,今天我们做个了断。闲杂人等火速离开。”说话口气官腔十足。喝茶的人们见来了六个怪人,心中本来就已经有几分害怕,现在又见来了这么多带刀剑的人,早已无心喝茶,都匆匆走了。边走边想也许今天不宜喝茶。最后茶楼只剩下徐剑风和六侠。沈京见还有六个人不肯走,心中十分恼火,又说道:“闲杂人等,火速离开。”六侠见沈京带人气势汹汹的进了茶楼,早已有几分不高兴。沈京又把六侠称作“闲杂人等”,更觉怒不可遏。赵正湖说:“四弟,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儿子来了怎么也不给大家介绍介绍。”杨通海说:“对,对,对。”他指着沈京又说:“这是我儿子杨小海,众位兄弟多多关照。”众人听了哈哈大笑,沈京勃然大怒,拔出宝剑喝道:“村野狂夫,不知死活,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黄河七侠”一向桀骜不驯,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赵正湖说:“喝茶。”六侠都坐回板凳喝茶。徐剑风说:“这人和我有些误会,各位兄长还是不要管了。”赵正湖拉他坐下说:“兄弟你管他干什么,我一看这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京说:“上。”那群西夏武士围了过来。赵正湖把手中的茶杯向走在最前面的武士扔了过去。人们只听“啪”的一声,正打在那个武士的额头,疼得那武士“哎哟”一声,忙用手捂住额头,血流了一脸,别的武士们一见都放慢了脚步,谁也不愿意走在最前面。这时顾天河离了座位,往地上一蹲,盯着那群西夏武士。众武士一见这阵势,心中不禁有些发毛,都停住了脚步。徐剑风心道:“这是什么功夫?”只听顾天河说:“我来了。”又矮又胖的身子一蜷向西夏武士们滚了过去。众武士用手中的刀剑去刺滚来的顾天河,却怎么也刺不到他,刀剑刺青砖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其中两个武士蹲在地上,连连叫痛,用手搓揉着踝骨。原来刚才顾天河用手中的铁牌拍打中了他们的踝骨。赵正湖笑着对那两个武士说:“你们也想学我二哥蹲地打滚的功夫不成。”
杨通海也来了打架的兴趣,取出腰间的月牙双铲走了过去。一个武士见一个土得掉渣的农夫走了过来,向他分心刺出一剑。杨通海用两个小铲夹住了他的宝剑,那武士大吃一惊,忙用力向回拽,却是纹丝不动。这时杨通海的双臂抖了起来,一股震颤之力顺着宝剑传向武士的双臂,那武士双臂自然而然随着颤抖。工夫不大全身也跟着哆嗦起来,他心中害怕就丢了宝剑,心道:“打了一辈子的仗,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怪事。”
赵正湖也加入了战团,他用的是一根枣木棍,打得众武士纷纷后退。风一潭则用渔网罩住了两个武士,打这个一拳,踢那个一脚,玩得十分开心,被罩住的两个武士也急了,在里面又蹦又踹,最后他们两个也扭打到一处。周定洋问道:“他……他……们……怎么……”赵正湖忙里偷闲说:“他们怎么打起来了,这叫做狗咬狗。”周定洋见他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心中十分欣慰,连说:“对,对,对。……”赵正湖不在的时候,周定洋极少说话。因为费半天劲,也说不出一句整话。他自己也觉得难受,只有赵正湖在的时候,才可以代他说出心中想说的话,而且十有八九猜得中。李小溪则像是一只穿行于花间的蝴蝶,时而踩在武士们的肩头,时而落在地上。武士们伸手抓她的时候,却又跳到了别处,这群西夏武士觉得今天这仗打得十分不自在。不但要对付这些站着的,而且还要应付天上飞的,地上滚的。无不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徐剑风心道:“沈京是来找我的,六侠已经动了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于是他也拔出宝剑,和一个西夏武士动了手。茶楼的这场混战好不热闹:桌子翻了,板凳倒了,茶杯、茶壶的碎片到处都是,心疼的掌柜连连叫苦。可他走过去劝解,不是被这个打一拳,就是被那个踢一脚。顾天河见地上的碎片越来越多,就不再用地趟功夫。挥动手中铁牌和一个武士战到一处。沈京见手下受伤的人已经有四五个,心中暗暗叫苦,他本想今天活捉徐剑风交给郡主,自己也算立了一件大功。没想到又遇上了这么一群武艺高强的怪人。这时他见李小溪向自己飞了过来,原来李小溪喜欢用剑,她和几个拿剑的武士斗了几个回合,觉得他们武功平平,没什么意思,她认为沈京既然是这群人的首领,剑法自然会高明一些。这才来找沈京交手,沈京刚开始和李小溪动手,觉得她剑法飘忽绵软,心道:“这人剑法还不到家,要不怎么会毫无半分力道。”十几个回合之后,他才发现李小溪剑招奇异,以柔克刚,看似飘忽无力,实则巧妙绝纶。原来李小溪用的是一套“梨花剑法”。这套剑法虚招多,实招少,施展出来就像是随风而落的梨花一样飘忽不定,令人目不暇接。又过了一会沈京感到眼花缭乱,已经无法完全看清对方的剑招。他正招架不住之时,忽见一物飞转而来,连忙低头躲过。却见那个东西又飞回了风一潭的手中。沈京心中也是大为惊奇,心道:“世上竟有这种可以自己飞回去的暗器。”他一分神剑法大乱,被李小溪逼的连连后退。这时那竹片又飞了过来,沈京就地一滚方才躲过竹片和李小溪的进攻。这一下十分狼狈,后背也被地上的瓷片扎了一下。沈京一个“鲤鱼打挺”马上站了起来。他本来就应付不了李小溪的进攻,再加上竹片的光顾,更加招架不住。沈京的肩头被那竹片削了一下。这次竹片却落到了地上。
沈京这才看清是一个竹片削成的蜻蜓形状的东西。原来这蜻蜓状的竹片一边厚,一边薄,如果力道适中,立着抛出之后,可以飞行一周再飞回来,要是打中了人和东西之后则不能飞回。先前削那公子的头发,可说力道掌握的恰到好处,掷出之力受到的阻碍极其微小,所以仍可飞回。而这次削中了沈京的肩头,自然就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