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虚病,不会致命,只要休息静养即可。若是无烦无忧,调以汤药,扶阳抑阴,数月之内当可康复!”
“多谢仙姑!”公子疾拱手谢过,转对随从,“护送仙姑回馆驿!”
得知王后不过是体虚,并无性命大碍,公子疾带上一箱礼品直奔河南邑求见西周公。
“五大夫呀,”西周公手指礼箱,一脸无奈道,“这箱大礼你还是拿回去吧,老朽收不起了!”
公子疾一脸诧异:“王叔?”
“唉,”西周公叹道,“你说,事儿怎会搞成这样呢?本来,让雪儿出嫁秦国,去做太子妃,这是多好的事儿啊。老朽听说,雪儿也是满心愿意,可陛下偏是不听,偏要去信颜老儿的馊主意,逼着雪儿去侍奉一个快要入土的人。你说,好端端的黄花闺女,整天价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转,这这这……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雪儿嫁走了,你们这又来聘雨儿。这个雨儿,别人不晓得,老朽却是知底,跟那雪儿完全不同,自小就是个没天没地的角儿。你说这……”
“晚辈晓得。王叔放心,只要嫁入秦室,晚辈保证,不出三个月,雨公主就会变得有天有地了!”
“唉,”西周公轻叹一声,“五大夫呀,说实在话,不是老朽不肯帮忙,是……王后……”
公子疾微微一笑:“王叔想说的是王后之病吧?晚辈此来,就是禀报王叔一个喜讯,王后无病!”
西周公惊愕:“哦?”
“王叔有所不知,前番争聘雪公主时,王后突然患病。秦公急天子所急,特别请来终南山仙姑为王后诊治,这个王叔已经晓得了。仙姑有起死回生之术,当场诊出王后是假病。晚辈顾全周室面子,刻意隐瞒,连王叔也未禀报。不想魏侯也派高医,诊出实情,魏使以此诘问陛下,陛下羞恼成怒,才将雪公主许嫁燕室。秦公攀亲护主心切,见事已至此,只得改聘雨公主。秦公实意攀亲护主,谁知王后仍不领情,这又故伎重演,实令晚辈伤怀!”
西周公疑惑道:“五大夫,这次好像不一样!昨日午时,老朽亲去探望,观娘娘病状,断非装出来的!老朽特别问了太医,太医说,王后是真病!”
公子疾轻轻摇头:“晚辈与仙姑刚从王宫里出来,据仙姑所诊,王后仍是假病,只是这一次假得更真而已!”
“嗯,”西周公沉思有顷,微微点头,“此事或有蹊跷!风闻王后是个奇人,幼年就得过怪病,让一个名唤鬼谷子的仙人医好了,看来……”
公子疾抱拳:“这事儿王叔知情就是,万一说破,天子面子上过不去不说,即使周室,也是尴尬。晚辈此来,只想请王叔转奏陛下,秦公诚心结亲护主,还望陛下三思!”
“好吧,若是此说,老朽这就转奏!”
西周公急急慌慌地赶到宫中,见过显王,将公子疾之言原封不动地倒给显王。闻听秦人诬陷娘娘装病,显王伤心欲绝,指着西周公浑身打战,泣不成声道:“季父啊季父,你……你你你你……你是真糊涂呢,还是得了秦人的好处了?周室已成这种境况,秦人仍在强逼!王后已成这副模样,你们仍在说她是装病!你们非要逼死她吗?先王过世之时,将寡人并大周王室托付给两位叔父,你……你们就是这般辅佐寡人的?”越说越伤心,不禁号啕痛哭起来。
给显王这一哭一诉,西周公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跪地叩首,颤声泣道:“陛下,老……老朽该……该死……”
就在此时,内宰趋进,轻声道:“王上,娘娘醒了!”
显王顾不得西周公,擦干眼泪,匆匆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靖安宫。
“汕儿,”周显王将手搭在王后额头,抚摸王后,柔声道,“你……总算醒了!”
王后凝视他,声音微弱:“汕儿怕是……怕是不能侍奉陛下了!”
“瞧你乱说什么呀!”周显王握紧她的手,责怪道,“你能挺过来的,你一定能挺过来!”
王后苦笑:“王上……”
周显王抱过王后的头,揽在怀中,一手端过药碗,尝一口:“来,喝下这碗药。听御医说,你只是太虚了,稍稍补一补,就会好起来!”
王后啜一口,看着他:“听说秦人来过,还有三叔公……”
“秦人仍要聘亲,想必你已知道了!”
“是的,汕儿知道了。”
“你怎么想?”
“汕儿听陛下的!”
“寡人与太师谋议了,太师之意是,诸侯之中,细数起来,秦室还算是忠于王室的,孟津之会,魏侯谋逆,天下诸侯也只有秦公能够顶住。无论秦室聘亲出于何心,与秦联姻至少于周室有益无害。”
“陛下怎么想?”
“天下都成这样了,还能怎么想呢?雪儿的事,最终仍旧是雪儿选的。雨儿的事,就也交给她自己吧。”
王后将头踏实地靠在显王肩上,激动地说道:“陛下,你……是个好父亲!”
“唉,”周显王苦笑一声,“汕儿呀,鸟兽也能护犊,寡人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护不了,任人欺凌,还谈什么好父亲哪!”
王后凝视他,重重摇头,语气坚定:“这不是陛下的错,您莫要自责!”
“好了,”周显王摆手道,“我们不说这个,说说你的病。雪儿走了,雨儿早晚也是个走,寡人身边只有一个汕儿你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寡人……”语未完,泪先出。
王后给他个笑:“汕儿之病,有个高医或可诊治!”
“高医?他在何处?”
“就在洛阳。”
“太好了!”周显王兴奋道,“怎么才能寻到他呢?”
“陛下可出王榜,张于闹市,高人看到,或会揭榜!”
周显王朝外叫道:“来人!”
内宰趋进。
周显王朗声道:“传旨,张王榜于闹市,王后玉体欠安,朝野无论何人,凡能医好王后之病者,赏金三镒,晋爵大夫!”
内宰拱手:“遵旨!”
翌日晨起,童子扫完轩辕庙殿外的院子,将扫把靠在门外,走进殿里。
鬼谷子缓缓起身,伸个懒腰,活动几下身体,拿水漱口。童子扫他一眼,走到轩辕泥塑座下,看向他记下的符号。
鬼谷子瞥他一眼:“小子,扛上幡子,上路喽!”
童子看向墙上的符号,一脸忧虑:“先生,五十九天了!”
“什么五十九天哪?”
“就是……就是太学里那个姓张的,明天是第六十日,是他和先生约定的日子!”
“那又怎么了?”
“要是……”童子挠头,“万一先生没算准呢?”
“没算准又能怎样?”
童子看向那个招幡儿。
“呵呵呵,你呀,别是舍不下那个破幡儿吧?”
“哼,”童子一脸不屑道,“谁说舍不下呢?让他扯掉正好,省得我天天扛着!”说完扛上幡儿,大踏步出门。
靖安宫里,姬雨坐在榻沿,凝视王后。
王后拉住姬雨的手:“雨儿,说心里话,秦室太子求聘,你怎么想?”
姬雨淡淡道:“雨儿所想,早就说予母后了。”
“你再说一遍。”
姬雨语气坚决:“从先生进山修道!”
“好吧,”王后感慨道,“这也是母后的梦想!”
姬雨担心道:“可父王他……”
“你的父王说了,你阿姐的路是她自己选的,你的路,也交给你选!”
“母后……”姬雨泪出。
“你们有个好父王啊!”
“嗯,”姬雨抬头看向王后,“只是我……舍不下母后,舍不下父王。母后,您也去吧!先生既为母后而来,母后若是不去,先生他……会伤心的。”
王后长叹一声。
“母后,雨儿早就知道,您的心在这道宫墙外面……”
“咦,你怎么知道?”
“先生能弹那么多曲,可母后只听《高山》《流水》,听了一遍又一遍,听了一年又一年。”
一语伤及痛处,王后的眼圈红了。
“还有,你为阿姐取名雪,为雨儿取名雨,也是为此。天地氤氲,雨雪霏霏。有了雨雪,流水才能淙淙,高山才能生机勃勃……”
王后将姬雨紧紧拥在怀里:“好女儿,你……真是母后的心哪!”
“母后,您已失去一次,不能再失去了。先生是冲着您来的,您不能再让先生失望啊!”
“雨儿呀,”王后泣道,“你说的这些,母后都知道,母后全都知道。可……母后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天真无邪的童真少女了,母后之心已经沾染了尘世间的污浊,而先生想要的是道器!”
“什么是道器?”
“道器就是童真,就是一尘不染,就是无牵无挂,就是纯净之心!”
姬雨重重摇头:“母后,不是这样的,母后之心永远纯净,母后永远一尘不染哪!”
王后苦笑:“傻孩子,天底下哪有永远的事,甭说别的,单说在这宫里,母后有牵挂,母后割舍不下啊!”
“母后牵挂什么?”
“你的父王!”
“若是这说,”姬雨急了,“雨儿也有牵挂呀!”
“你小小年纪,还能牵挂什么?”
“牵挂母后,牵挂父王,牵挂阿姐,雨儿什么都牵挂啊……”
王后语塞。
“母后不要发愁,”姬雨眼珠子一转,“雨儿这就去求问先生!”说毕,起身欲走。
“你不用去了,”王后叫住她道,“先生当于今日进宫!”
“母后怎么晓得?”
“母后请他了!”
“母后,”姬雨一脸惊愕,“您晓得先生在哪儿吗?”
王后摇头。
“咦,母后连先生在哪儿也不晓得,怎么请他?”
王后淡淡一笑:“我让你的父王在闹市里张了个王榜,只要先生看到王榜,就会晓得发生什么事了!”
“可他……怎么进宫呢?”
“先生若是想来,高墙大院挡不住他。先生若是不想来,任谁也请他不动。只要先生知晓我们的困境,就一定会有应对!”
“我这就看看王榜去!”姬雨急不可耐了,撒腿跑回闺房,扮作一个公子哥儿,对镜自顾一番,挂剑出门。
周室张榜求医的消息很快传遍洛阳的大街小巷。
公子疾紧急找来司马错,将大致情况描述一遍,大是叹喟:“嗬,我们刚说王后装病,他就公开张榜求医。这个周天子,还真跟咱较上劲了!”
司马错皱眉:“怎么办?”
公子疾略一沉思:“走,瞧个热闹去!”
“要不要带几个人去?”
“天子脚下,动不得粗呀。”公子疾略顿一下,给他个笑,“再说,用得着吗?”
二人走到门口,迎面碰上嬴驷与公子华提着几个蛐蛐笼子打外面回来。
公子华笑道:“什么热闹呀,动粗呀,你俩这是做什么呢?”
“呵呵呵,”公子疾笑道,“周天子在闹市里张王榜求医,我俩这就去见识见识。”
公子华看向嬴驷,眼神示意也想去。
嬴驷调侃他道:“眼痒了还是手痒了?”
“嘻嘻,”公子华指下心窝,“是这儿痒了。”
“不斗虫子了?”
“若是不好耍,咱再回来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