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玩捉迷藏!”
“呵呵,这孩子!”
“听人说,张将军来过了?”
“是哩,老仆正要向夫人禀报。”
张夫人嗔怪道:“怎么不留他吃个饭?有些辰光没见他了。”
“翠儿,”张伯转向翠儿,“为夫人准备晚餐!”
翠儿应一声,小跑出去。
张夫人似是察出什么:“张伯,有事儿了?”
张伯压低声:“秦人就要打过来了!”
“这……”张夫人震惊,“怎么可能呢?”
“张将军就为这事来的!”
张夫人深吸一口气。
“唉,”张伯长叹一声,“不瞒夫人,龙将军领着大军一走,老仆就有个预感,河西怕是要出事儿了。果然!”
张夫人微微点头:“嗯,你这一说,我心里也亮堂起来。大半年来,河西一直闹腾,一会儿准备攻秦,一会儿与秦和好,就跟邻家孩子似的。龙将军走后,河西更是惊惊乍乍,前几天征役备战,今儿又听说秦人出兵是帮咱打仗,究竟是个啥事儿,我这心里不踏实呢。哦,对了,秦人何时打过来,张将军讲没?”
“讲了,快则三五天,迟再十天半月,张将军要我们早作应对。”
“张伯,你怎么想?”
“我问过将军了,将军之意是,最好避一避。老仆也是这意思。”
张夫人陷入深思。
“龙将军不在,大军也不在,我们抗不过秦人。要是能抗过,张将军就不会来了!”
“是哩。”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还是听将军的,避一避吧。”
张夫人皱眉:“怎么避?”
“这个老仆想过了。夫人和仪儿明日就走,家中诸事,暂由老奴料理!”
“去哪儿呢?”
“可到洛阳。一是不算太远,二是天下正都。周天子虽然落势,毕竟还是天子。常言说,天子脚下,必有奇人。仪儿若到那儿,不定就能有个奇遇,至少也可长长见识,待河西平静下来,老仆再去接你们回来!”
“嗯,你这主意不错!”张夫人点头,“仪儿从小不知规矩,到天子辟雍学点儿礼乐,或能有所长进!你这就筹备,今宵祭祖,明晨送他起程!记住,莫要告诉他我的病,否则,这孩子……”
张伯怔了下:“夫人不走?”
“仪儿长大了,还是让他一个人闯闯吧。”
“这……”
张夫人摆手打断他:“去吧。多带几个人,仪儿若是再闹,就给我绑回来。”
“不用。”
新卒训练技击营中,张仪与吴青盔甲裹身,一手持枪,一手持盾,正在英姿飒爽地演练攻防,小顺儿带着张伯走过来,远远就冲张仪喊道:“公子,张伯来了!”
张仪扔下枪盾,摘下头盔,冲张伯笑道:“呵呵呵,张伯,是娘让你来的吧?”
张伯摇头:“不是哩。”
“咦,”张仪颇觉惊讶,“娘没让你来,你来做啥?”
“请你回去。”
张仪给他个怪笑,复又戴上头盔:“告诉娘,我正过瘾哩!”
张伯走到他跟前,悄声:“你张叔来了。”
“张叔?”张仪一阵惊喜,摘下头盔,“啪”地扔在地上,“太好了,我正在寻他哩!那帮小子气死人,凭什么单单把我的名字漏掉!”转对吴青,拱个手,“吴兄,在下回去讨个道理,明日再来切磋!”
几人匆匆赶回张邑,已入人定,张仪急不可待地四处瞄一圈,逮住张伯道:“张伯,我张叔哩?”
“咦,”张伯故作惊讶,“我离家时他还在着呢。估计是等你不及,走了。”
“哎呀,这……”张仪急得直跺脚。
翠儿走近他:“公子,夫人请你过去!”
张仪朝张伯做个苦脸,跟着翠儿直入后堂张夫人住处。
后堂里黑漆漆一片。
“咦,我娘哩?”张仪问道。
“公子,夫人在候你呢!”翠儿给他个笑,头前又走。
二人绕过后堂,来到张家的家庙里。
庙门开着,灯火通明。中堂几案上,每一个先人的牌位前都摆着供品。
张夫人跪在先夫张豹的牌位前,一动不动。
看到这个架势,张仪方才意识到娘亲是真的生气了,吸口气,换了一副笑脸,小声叫道:“娘—”
不待他说下去,张夫人头没扭,低声喝道:“跪下!”
张仪“噌”地跪下。
“给列祖列宗叩首!”
张仪挨个牌位叩首。
叩毕,张仪膝行到张夫人跟前:“娘,仪儿知错了!”
“错在哪儿了?”
“娘寻仪儿时,仪儿骗了娘,其实那辰光,仪儿就躲在那道屏风后面!”
张夫人没有应声。
张仪摇她肩膀:“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娘就宽谅仪儿一次,仪儿……这不是回来了吗?”
张夫人扭头看向他,目光征询:“仪儿,娘的话,你可听否?”
“听听听,仪儿一切都听娘的!”
这话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张夫人苦笑一声:“仪儿,你长大了!娘管不了你,张邑也盛不下你了。娘思来想去,决定送你去洛阳,到天子的太学里谋个长进!”
张仪震惊。
“明晨就走,让顺儿陪你!”
好半天,张仪才算恍过神来,重重摇头:“娘,仪儿不去!”
“你刚刚说过一切听娘的,你阿大这儿在看着你哩!”张夫人冷冷一笑,指指张豹牌位。
“阿大,”张仪看向先父牌位,求救道,“仪儿不想去洛阳,仪儿哪儿也不想去,仪儿只想与阿大一样,当武卒,打秦人,守卫河西!”
张夫人剜他一眼:“乱讲什么?河西有武卒,谁要你来守卫?”
张仪急了:“娘,你有所不知,秦人……就要打过来了!”
“乱讲!”张夫人厉声呵斥,“秦魏和睦结亲,怎么可能打过来?”
“是代郡守公孙将军说的!公孙将军昨日晚上到我们新兵营了,要我们拿起武器,抗御秦人,守卫少梁,保护父老乡亲,娘,仪儿……不能走哇!”
“你乱讲什么?”张夫人愈加严厉,但语气放缓,“仪儿,听娘的,打不打秦人是王上的事,王上与秦人睦邻、结亲,秦魏是一家人,你是听王上的,还是听公孙将军的?再说,你又不在册,到兵营里没个名堂,吃空饷呀!”
“我……”张仪语塞。
“不要七想八想了,你心里如果还有我这个娘,明日凌晨鸡鸣就起程,到天子太学里拜个名师,学些礼乐,图个长进,让娘百年之后见到你阿大时有个交代!”
张仪眼珠子连转几转,使出最后一招,扑她怀里,撒泼哀求道:“娘,仪儿不去,不去,仪儿不要去嘛!”
张夫人推开他,语气冷酷:“仪儿,闹也没用,这事儿没个商量,车马、行囊、钱财等一应物事,娘早就为你备妥了!”对张伯,“张伯,你把仪儿送到洛阳,安置妥当再回来!”
“好哩!”张伯应一声,转向张仪,两手一摊,苦笑一下,做个无奈状。
张仪回他一个哭丧脸。
翌日晨起,太阳已露头,鸡仍在鸣。
院子里,轺车已经套好,小顺儿满面春风地与几个仆役一一惜别,目光四处搜索翠儿。
翠儿躲在帘后,看着他,目光羡慕。
中堂里,张仪跪在张夫人面前。
张夫人目不转睛地凝视张仪,眼中泪出。
张仪跪前几步,抱住张夫人的腿,哽咽道:“娘—”
张夫人轻拂他的长发,泪水滚落。
张伯进来:“夫人,今儿是个好天!”
张夫人没有接话,只是扳住张仪的头,依依不舍道:“仪儿,记住,好好在太学读书,不要想娘!”
张仪哭丧着脸:“娘!”
张夫人转对张伯:“张伯,既然是个好天,就早点儿上路吧。”嗓子一阵奇痒,强力压住,推开张仪,缓缓起身,径回后堂。
张仪追前几步:“娘—”
张夫人掏出手帕捂住口,没有扭头,只是略略一顿,直入后堂。
张仪住脚,泪水流下,冲着母亲隐去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张仪起身,一扭身,一甩头,大步迈出。
后堂隐约传出张夫人的咳嗽与悲泣。
车辆缓缓驰离。
洛水上,秦人将一百多只木船绑在一起,铺起木板,不消一日就架好一座简易浮桥。紧接着,一辆辆秦国战车驰过浮桥,在魏卒的引导下,缓缓驰进大荔关。
秦军一路驰至临晋城,在城外指定区域扎营。大军连渡三日,至第四日傍黑,临晋城外已是军帐点点。
在大荔关至临晋关一线的长城城垛后面,魏军全副武装,各司其职。阳光下,盔甲、枪械闪闪发光。
秦军三万突然就到眼皮下,吕甲心里也有点儿不踏实了,一则他与秦人对峙多年,从感情上接受不了;二则龙将军东征前特别交代;三则公孙衍这般兴师动众,甚至不惜冒着与他吕甲作对的风险,斩首赵立。
思前想后,吕甲召来副将罗铣,问道:“秦军都过来没?”
“回禀军将,”罗铣应道,“首批秦军共三万锐卒并三百辆战车、四百辆辎重车,全部入境,两万过大荔关,扎于临晋城外将军划定区域,一万过阴晋关,扎于阴晋城外张将军划定区域。”
“嗯,”吕甲点头,“合于王上诏令。秦人可有异动?”
“过境人马军纪严明,无一人外出滋事,皆在安顿营帐,未见异动。”
吕甲嘘出一口气:“不过,对秦人我总有点儿不放心呢!”
“我也是。”罗铣点头。
“这样吧,”吕甲凝眉一时,“秦人既是来助我的,我当有所犒劳才是。你可带些细作,装几车猪羊鱼鸭,前往秦营劳军,顺便探看虚实,摸清底细!”
罗铣拱手:“末将领命!”
临晋关外的秦人中军帐中挂着一幅巨大的麻布形势图,上面用利刺别着多面魏国小旗。图前站着公孙鞅、车希贤、景监和司马错。公孙鞅拿起笔,在阴晋、临晋、临晋关、少梁四个点上各画一个圆圈。车希贤三人一齐看向这四处地方。
“诸位,”公孙鞅指向阴晋和临晋关,“本次大战,重中之重是这两处,临晋关和阴晋。”
几人点头。
“再就是这儿,”公孙鞅指向少梁,“河西的心脏。我们捅了这个心脏,河西就会全线崩溃。”看向车希贤。
“根据探报,”车希贤指图道,“北起徵城、南到临晋一线长城,皆为将军吕甲统辖,有常备武卒一万五千,其中一万镇守长城,五千镇守临晋关;从洛水至阴晋一线长城并阴晋城为将军张猛统辖,有长城守卒五千,阴晋守卒五千三百,共一万单三百,徵城至少梁一线长城并少梁城为代郡守公孙衍统辖,其中长城守卒五千,少梁常备守卒六千,近日公孙衍又在附近乡邑招募部分乡勇,数量不详。”
“诸位,”公孙鞅再指图,“长城既过,其他城邑皆不足虑,唯阴晋、临晋关、少梁三处,我志在必得。我们可兵分三路,”指阴晋,“第一路,阴晋,由国尉任主将,”指临晋与临晋关,“这儿是第二路,由本将主阵,”指少梁,看向司马错,“左庶长,这儿最远,骨头也最硬,就给你啃了!”
司马错朗声道:“谢将军信任!”
公孙鞅指向临晋城与徵城一线长城:“诸位,在分兵之前,首先要啃一块硬骨头,吕甲所部一万武卒。他们近在眼前,也是目前魏人在河西最有战力的一军!”
司马错对河西第一猛将听闻久矣,能与其一决胜负乃是他的长久渴望,遂跨前一步,拱手请战:“末将请战吕甲!”
公孙鞅正要回答,一名军尉走进,跪叩道:“报,河西军将吕甲使人前来劳军!”
“何人?”公孙鞅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