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柴房里一盏油灯昏弱的燃着,发霉的泥土味混合入湿木头的松香味弥漫闭塞狭窄的小屋。
打自进来,方进双手背后,凌厉的目光睥睨着地上蜷缩成团的大徒弟。记得初次见到何大虎时,他还是个孩子,混在乞丐堆里讨生活。
“呜……”
微可不闻的一声呜咽,地上的人依旧一动未动。
从门旁边拿来一个小木凳坐下,方进若有所思的盯着何大虎平静的脸,他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
那是一个黄昏,当得到杨七娘回到杨宅的消息后,他马不停蹄的赶去看她。仅仅是远远的望上一眼,他已心满意足。
为了不引起妻子的怀疑,他又披星戴月的赶回家。半途中,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了半块发霉的炊饼被乞丐们围攻殴打。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骑在马上俯视这场混战时,少年何大虎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是血的奔向他求救。以及沾满血液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儿,反反复复的央求着:“大爷,救救我吧。大爷,救救我吧。”
曾几何时,他亦如这般,为了一块白面馍而被一群人追打,直到他累极了,爬到树上躲避,才逃过一劫。回到家里,他的两个弟弟早已饿死多日,他的娘也饿得奄奄一息。
一块白面馍救了他的娘,也激励他要出人头地,成为富可敌国的人上人。
“呜……”
又是一声呜咽,拉回方进的心神。他看着何大虎,想着那日带回来收作大徒弟,少年是何等的喜悦。甚至要给他养老送终,至死都会忠心于他。
当询问少年的名字时,他犹豫片刻,吱吱唔唔的说出来。他胆怯的缩着头,全身绷紧,时刻都在隐忍着内心的恐惧。
“何、大、虎。”不知不觉幽幽念出,方进怅然若失。那个要忠心于他的少年,那个最信任的徒弟,那个一心要成为他最有力依靠的孩子……如今竟贪心不足,时时刻刻想要谋夺他的家业。
“师……父……师、父……我……我……”
地上的何大虎眯缝着眼睛,眼中的影像似真又似假,他不确定的唤着,可面前的人影没有半点回应。
不自觉的勾动唇角,讽刺的讪笑着自语道:“师父,怪则怪你不该动那心思,倘若你早早将大小姐嫁与我为妻,何苦闹到今日这步田地?”
眯缝着眼看向那朦朦胧胧的人影子,他依旧不知悔改的嘲笑,“你个老东西,当年还不是娶了江家的二小姐,逼死了江大少爷,害残了江二少爷,你能有今日的富贵荣华,哪里是靠自己的双手得来的?呵呵……哈哈……哈哈哈……可惜啊!可惜啊!我却没能和你一样忍下去。”
“大虎!”
突如其来的厉声仿佛头顶炸响的一道惊雷,吓的何大虎怔愣的睁大眼睛,迷蒙的视线不知为何,竟然瞬间清晰起来。坐在面前的人是真真实实的,尤其是那两道阴戾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凌迟。
“师……父?”
何大虎全身禁不住颤抖,他刚刚说了什么?他作死的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不,那全是梦话。
“师父,你不要相信,刚刚我被恶鬼缠了。”何大虎惊慌的解释,又怕对方不相信,更加卖力的大声吼着:“是账房管事的鬼魂缠住我了,才会说了那些话。一定是他的鬼魂,他活着的时候就想对大小姐图谋不轨。”
见何大虎瞪着眼睛一副喜怒无常的胡言乱语,方进气的脸红脖子粗,起身走过去,抬手便是“啪——”的一声响亮亮的掌掴,恨恨的骂道:“畜牲!”
随着掌力的惯性,被五花大绑的何大虎右左摇晃,之后倒进柴堆里,任由叠垒在最顶处的几根木柴滚落,狠狠的砸在他的头上。
“呜!”闷哼一声,何大虎闭紧眼睛,即便他的头被砸得疼到麻木,也不敢向面前的师父求救。
方进见状,急忙扒开木柴,松绑开绳子,把满头满脸鲜血的何大虎从柴堆里挖出来,斥道:“疼就叫出来,何苦忍着。”
何大虎委屈的说:“师父如此生气,我怎敢出声。”
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何大虎如时像只生病的小兽,方进心生不忍。可又想到他欲要染指自己的亲生女儿,图谋自己的家产,瞬间怒气翻涌,抓起旁边的木柴,朝着何大虎的左小腿毫不犹豫的打过去。
“啊!啊!师……父!”
惨绝的叫声从柴房里传出来,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连同柴房外候着的老管家也不自禁的双腿发软,扑通一下坐在地上。
而此时,柴房内,何大虎疼的昏了过去。即便这样,他的双手死死捂着受伤的左小腿,十指几乎抠进腿肉里。
方进丢下断掉一半的木柴,往旁边的水缸走去。提起半桶冷水过来,依旧无半点留情的浇在何大虎满是鲜血的头上。
“哗——”
头和脸上的鲜血被冷水冲洗。
“哗——”
单薄的破碎的夏衣湿凉的贴在身上。
“哗——”
伴随着最后半桶冷水泻下,何大虎终于被呛得剧烈干咳起来。他蜷缩成一团,微眯起眼缝向上斜睇,苍白的唇颤抖的吐着气,喃喃的说出一个字:“滚!”
方进冷眸始终都在何大虎脸上,无视他的愤怒,他的无力,他的悲怆。单手丢掉水桶,背过身去不看身后地上的大徒弟。
他平静的说:“大虎,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我有了亲生儿子之后,还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何大虎吐出一口口水,冷笑道:“就那个野种,只有你当宝贝。”
“混账!”方进回身,弯腰抓起地上的登子朝着何大虎砸过去,骂道:“自打小福子出生后,你想着法子的威逼利诱作坊里的人,拉拢那些老师傅们站在你的一边。”
“那又怎样?”何大虎不服气的反笑,“陈素兰在娼门里呆了五年多,谁能保准他是你的种?”
方进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当初也曾怀疑过,甚至重金买通万春楼的鸨儿母,也偷偷找过大夫来滴血验亲。
“不,小福子是我的亲生儿子。”
显些被何大虎的话扰乱视听,方进轻蔑的冷笑:“既然你仍不知悔改,那便留在这里好好思过吧。”
“师父,我可是最忠心于你的徒弟。你不能这般狠心的对我。”何大虎知道,一旦方进离开,就不会有人来请大夫替他医治左小腿的伤。
方进站在柴房门口回头望了他一眼,“管家,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记住,能走便好。”
“是。”老管家瞥了下屋内,便跟着方进匆匆而去。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初何大虎连他都不放眼里,现在就算方进不说,他也不会理睬何大虎的死活。
柴房里,何大虎强忍着左腿的巨痛,艰难的往门口爬去。终有一日,他不会放过方家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杨柳儿和向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