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胡同门进到内院,彩绣忽然大叫一声,吓的往来仆人们站定,疑惑不解的瞅着她。
“何事吓得你这般?”方进也吓得不轻,却又不忍责备她。只板了脸看着她清丽的容颜,越看越漂亮,恨不得关在房里独自欣赏。
彩绣那里知道他心里的猥琐,她一心想着何大虎此刻定在找岳玉君的麻烦,以发泄怒火。想来想去,突然盯着自己的手指,急急慌慌的说:“老爷,我的戒指丢了。想来是才刚煮茧的时候掉了。”
方进气的哭笑不得,训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咱家库房里要什么没有?你拿了牌子,捡喜欢的戴去。便是家里没有,你画了纸样子,让匠人去造来,能花几个钱?”
一通话说完,彩绣感动的杏眸泫然,朱唇微启。淡淡的、慢慢的、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老爷为何如此这般对我?我身分低贱,配不上老爷的宠爱。”
方进一展笑颜,拉着她的小手往云霞院去。
如此情景,在别人眼中又是不同。一时之间方府内外传的沸沸扬扬,四姨奶奶彩绣深得老爷的欢心。握有掌家权,再生个儿子,恐怕坐上正室夫人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的。
越往云霞院走,彩绣越是焦急。她不敢想象暴怒的何大虎会做出什么事来。唯有方进能够制止他。焦躁的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方进轻叹道:“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走走走,随我去银库,随你喜欢的捡。”
说着便拉了她的手向旁边的小路走。
彩绣连忙抱住他的胳膊,求饶说:“老爷,千万别节外生枝。”突然灵机一动,她佯装可怜的央求:“你若真心疼我,便偷偷吩咐人去作坊里找找。”
见方进很是不解,她压低声说:“那戒指原不是什么爱物,也不算个值钱的东西。只是……”顿了顿,尴尬的半垂下头,喃喃细语:“二姨奶奶送了戒指给珍珠姐姐和我,她的还戴在手上,我的却丢了。倘或二姨奶奶知道,非闹得满府里都不得安生,不知又要牵扯出多少是非来。”
想到兰姨娘那个得理不饶人、没理辩三分的德行,方进也颇为头疼。又觉得彩绣说的有理,不如暗中寻到,也省心些。
方进立即应允,说:“你且回云霞院去,我去找找。若有了,最好。若没有,我即刻命人去造个一模一样的来。”
彩绣欣喜,催促道:“如此这般最最好!老爷快去吧,我心里急的什么似的。”
“罢罢罢,我去便是!”
方进一脸宠溺的笑,被她推着走了好一段路,才意兴阑珊而去。
看着渐渐走远的男人,彩绣伸出手来,那枚镶嵌了珍珠的戒指完好无损的戴在纤细白净的玉指上。
望着男人消失不见的后门,她喃喃自语:“希望还来得及救你。”
殊不知,早在方进和彩绣离开,作坊里早已楚河汉界,两军对垒。
作坊里,自从方进带着彩绣离开,何大虎便恶狠狠的瞪着岳玉君。
孙思君奸笑着躲到岳玉君身后,冒出半颗头来,“大师兄,你舟车劳顿多日,不如好好去歇歇。”
“孙、思、君!”
这已是何大虎数次暴怒的低吼。
被吼着名字的人不但毫无惧意,反而摇头晃脑,吐出舌头,嘲讽道:“大师兄,你向来不愿睁眼看看形势如何。现下小师弟最得宠,你何必以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呢。”
“哼!当初你倚仗大小姐的奶娘是你的表姑母,处处与我作对。可惜呀,那老废物死了,你的靠山也没啦。哪知几个月不见,你竟眼巴巴的去作狗腿子,真真是不要脸的。”
何大虎冷潮热讽,握紧斗大的拳头,几步便走近他。眨眼间一把抓住孙思君的衣襟,毫不费力的提起,与其面对面。
“下贱的东西,你敢惹我,可是不想活命?”唾沫星子喷溅得孙思君满面,甚至说到最后故意咳出一口痰吐在他脸上,得意的挑衅道:“你又能奈我何。”
被提起的衣襟卡得孙思君呼吸困难,悬于半空的双腿扑腾几下,他紧紧抓牢掐在他脖子上的粗壮手臂,瞪圆的眼睛直视彪悍的何大虎,却仍然不肯服输。唇角勉强扯出一弯弧,冷笑道:“纵然你掐死我也无用,师父的心已偏向小师弟,大小姐的心更加偏向他。如今他如鱼得水、顺风行船,岂是你能比得了吗?”
“孙、思、君!”何大虎暴怒的大吼,他转头瞪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岳玉君,伸手指着他的鼻尖,“你,对大小姐可曾有过非分之想?”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哪里想得那些。岳玉君脸上臊得红,吱吱唔唔道:“大师兄,我、我还是个孩子,不该……不该想这些无用的事情。”
孙思君比他大一些,对男女之事已有些知晓。见他如此羞怯,笑哈哈道:“你与大小姐早已心有灵犀一点通,少来蒙骗我们。”
“孙师兄,你别胡说八道污了大小姐的清白。我几时与她心有灵犀?你见到我与她见面的?”岳玉君急于辩白,忽视了暴怒的何大虎。
“混账,看我不打死你。”
光天化日之下,众人只见一阵黑旋风刮过。壮实的何大虎倒提着岳玉君的一条腿,“蹬蹬蹬”几大步爬上搭在墙边的木梯子,将他倒吊在半空。
众人见势不妙,纷纷围了过来。分成两派,一边是鲁青、鲁黑等人,他们整日拍何大虎的马屁,与他混在一起欺强凌弱;另一边是孙思君和一些常常被何大虎等人欺负的小学徒、长工,奈何他们人微言轻,被欺辱了也只能装成哑巴,自认倒霉。
作坊里有地位的老师傅们抽着烟袋,坐在凉棚下看热闹。只要形势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也懒得管。何大虎是什么人?方进最信赖的徒弟,更有传言他未来会娶方雪琴为妻,入赘方家继承家业。
可见,在众人的心中,何大虎早已是内定的不二人选。岳玉君的出现,对他来讲是极大的威胁。恨不得折骨扒皮,将他化为灰烬。
被倒吊在半空,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岳玉君头昏眼花,挣扎着双手用力挥舞,想要抓到可以固定身体的东西。可抓来抓去,总是扑空。
何大虎又往木梯上爬了三个阶,居高临下的睨视着仰望的众人。冷笑道:“岳玉君,大小姐是我的,方家是我的,你休想得逞。”
说着,斗大的手轻轻一松……
“啊!”
众人惊慌大叫。
“快——!快接住他。”
孙思君张开双臂,迅速跑到木梯下,准备接住不断坠落的岳玉君。
三丈高的距离,头朝下坠落,不死也是重伤。望了眼地面上慌乱成一团的众人,岳玉君没有惧意。
常言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天若亡他,争扎又有何用?
“小师弟,你不是会些功夫吗?怎不用呢?”孙思君大叫,眨眼间岳玉君的身体迅速的落下来,他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却心里没底。
“对呀对呀,小师弟,快用你的功夫。”
众人纷纷大声的提醒,可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年瘦弱的身体像一根轻羽飘落,没有半点自救的意思。
“啊!”
“不好啦!死人啦!”
“快去叫大夫!”
“赶快禀告师父。”
正当所有的人如同热锅中的蚂蚁,不知该怎样做的时候。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从墙上一抹黑影掠过,快得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见。岳玉君像一块柔软的丝绸随势落在那人的臂弯中,同他一起慢慢坠落,直至两人安稳的站定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都定住在那二人身上,却听见身后鬼魅般的尖声“啊——!”。吓得他们集体回头察看,只见……
孙思君惊慌大叫,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被拉扯,几乎同时间仰面朝上、四脚八叉的躺在地上,击起一阵尘土飞扬。
“何大虎!你混蛋!”
孙思君看清始作甬者,伸手指着破口大骂:“你个混账王八羔子,竟敢暗算我?你当自己是作坊里的大爷,没人敢治你的罪不成?”
叫骂中,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挥着拳头便朝何大虎的面门而去。
何大虎身强体壮,歪下头便躲过他的拳头。下一瞬间,斗大的拳头已招呼在孙思君的肚子上,打得他一脸皱成团,捂着痛处大骂:“混账!”
不骂则好,这骂声反招来何大虎更大的怒火。他攥紧的拳头毫不留情,一下又一下像打沙包一般全都招呼在孙思君身上。
打在脆弱的胸膛,听见肋骨碎裂的声响;打在腹部,听见他抑制不住的闷哼;踢到大腿,他站不住跌在地上……
何大虎意犹未尽,大步上前,伸手抓起他的衣襟,挥起青筋突暴的拳头,对准孙思君的小脸挥舞过去……
“住手!”
当拳头离鼻尖仅有短短的两指距离,一声隐含怒气的喝令。虽然声音不大,却令众人胆颤。
何大虎放开孙思君,站起来,暴戾的转身想要教训这个不识相的人。
“混账!”
来人怒极,只见他扬手,“啪——”的一声打在何大虎皮粗肉厚的大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