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井村乃自古商旅汇集之地,往南运送货物的商队皆在此处集结,百年间开拓的驿道可直通京都,再由大运河用货船载到南方。
来往货物凡经过落井村,皆要交纳定额的“客税”,而收税的人不是官府,而是本地最大的土财主林善财,百姓们暗里称呼他“林贪财”。
如“窥一斑而知全豹”,这林善财绝非善类,专门欺压百姓及来往的商旅,俨然一副土皇帝的模样。逢年过节连七品县太爷都要备礼亲自拜见,一年仅客商、马帮、车队的孝敬钱已足够将小小的落井村金砖铺地、银盆养花。
林家财大气粗,又有京中的靠山,白山林海之内的山匪皆不敢率众到这里来“打秋风”,有几个山头的山匪头子更是年年进贡讨好,以保安全。
适时,岳宣驾着马车狂驰到距离落井村不过百米的地方,竟被一伙人拦断去路。仔细打量,前面高头大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黑山坳最为心狠手辣的五堂主。
岳宣拉住缰绳,站在马车上与之平视,浅笑作揖道:“五叔在这里等着我,不知有何要事?”
五堂主冷笑道:“小崽子果真胆大包天,佩服佩服!若大当家黑山虎不死,对你加以磨砺定能挑起大当家的担子。可惜呀!你命里无福。”
岳宣不屑道:“五叔此话差矣。现下太平、百姓安居,你们为匪为盗打家劫舍,百姓们敢怒不敢言。我若做了山匪头子,愧对先祖,愧对朴厚的二位高堂,更愧对于白山林海的乡邻乡亲们。”
“呦呵,小崽子竟训教起我来,当真是不要命了。”五堂主横眉眯眼,一脸煞气,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绷直并拢,寒光飞镖藏于掌心之中……脸色青黑,复问道:“你可知错?”
岳宣反问:“何错之有?”
五堂主晦暗的脸上唇角淡淡扯出一道弧线,阴阳怪气道:“枉你在黑山坳呆了这么久竟不知规矩,私自下山为罪一,拐带人质为罪二,绑架大奶奶为罪三。如此罗列出来,你有十条命都不够我练手的。哼!小崽子,受死吧!”
如闪电般速度,一道白光自五堂主抬起的手中划出一条笔直的线,直指岳宣的面门……不待眨眼,第二道白光已追随着第一道白光而去,杀气逼人……
岳宣屏气凝神,握紧的右拳对准飞来的银镖侧击而出,头向拳后一歪……仿佛平静的空间忽然被惊醒,听得脚下的木板接连发出“咚、咚”的声音。
不给他回神的机会,第三镖折射的光让岳宣险些失明,凭着黑山虎曾经教他的“听风辨位”,轻轻松松的躲过了致命的一击。而他也因为跳跃躲避坐马车上摔下来,狠狠在地上击起一团黄土烟。
五堂主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瞅着岳宣,阴鸷道:“黑山虎果真待你不薄,竟将他独门绝技‘听风辨位’传授予你,想来倘或皮赖子与毛秀才没有勾结在一起篡谋大当家之位,你这位少当家必然顺利登位、号令黑山。”说完打量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不无叹息道:“哎呀,真真可惜你的歹命,竟错失这么好的机会。”
岳宣不以为然的拍打身上的黄土,说:“好命歹命皆由我,你何需感慨。实话讲来,既便他们不勾结,我亦不会接位。白山林海里战山为王的匪头不少,可谁敢站在黑山坳的头上耀武扬威?”
五堂主傲气十足道:“这是自然,黑山坳乃是第一匪山!”
岳宣不理睬五堂主的炫耀,反而嗤笑道:“枪打出头鸟,五叔可要小心啦。”
瞬时五堂主气的瞪大眼,阴狠的说:“你这小崽子竟歪着理骂我们,看我不拿了你的人头去祭拜黑山虎大当家。”
说时迟、那时快,不消眨眼,五堂主袖中串连发出十发飞镖,镖镖都寒光冷冽,直袭向岳宣的颈上人头。而他手中的十丈金丝蟒皮鞭犹如吐了信的蟒盘踞在岳宣的身上,任由他如何挣扎只会越来越紧,平整的衣服被勒出一道道凹痕。
“哈哈哈,我看你如何逃脱。”五堂主畅快大笑,握住鞭柄往自己方向拉紧,晦暗的眼睛盯住猎物般的少年,勾起的唇角将杀意显露无余。
岳宣不再挣扎,站直身子大口喘息,昂头仰望五堂主,语气淡然的说:“五叔为何视我为敌?我并不曾得罪过你。”
五堂主厉声斥喝:“住嘴!若无你,黑山坳少当家之位本该属于我的;若无你,黑山虎大当家的绝技也该传授予我;若无你,我的亲哥哥怎会死在皮赖子的手里?”
“你的亲哥哥?”岳宣疑惑不解,“我并不认识他。”
“呵呵,当初你夜宿山林,遇袭杀狼,又结识黑山虎大当家,而我亲哥哥则大当家最器重的左膀右臂,处处为大当家马首是瞻。黑山虎要立你为少当家,他自然会拥护你,也成为皮赖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到惨死的亲哥哥,五堂主眼中的恨更浓,斥声大骂道:“你无意杀人,他却因你而死。冤有头、债有主,难道我不该来找你索命吗?”
岳宣无可奈何,他本不想渗入到山匪窝中却处处被人机关算尽,身陷囹圄亦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罢了。不知不觉竟忽感无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木讷的盯着马的一个前蹄子。
“宣哥哥!”方雪琴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下子扑到岳宣的背上,哭着安慰:“你不要怕,有琴儿陪着你呢,不要怕、不怕不怕……呜呜……宣哥哥不怕!”
她一面抱住岳宣,一面对着骑在马上的五堂主大喊:“我命令你快快松绑!”
五堂主勾唇冷笑,自齿间挤出两个字来:“休想!”
耳边的声音似是极远的地方传来,是妹妹岳巧在啼哭吗?如此的伤心欲绝……岳宣的眼珠转了转,僵硬的扭头看见梨花带泪的方雪琴,哑然道:“别哭,乖!”
方雪琴提袖抹掉脸颊上的泪,用力扶起岳宣,为他拍打掉衣服上的黄土。
许是感到痛,岳宣皱眉“呜”了一声,斜迈前一步将方雪琴保护到身后,此时他已经清醒,继续望向五堂主,说:“五叔要我死再容易不过,但有一事请五叔允了我。”
五堂主倨傲的抬起下巴,“讲!”
“请五叔放过干娘和琴儿,她们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五叔堂堂男儿何必与她们计较甚多?”岳宣义正词严的请求,“五叔要做黑山坳的大当家,大可与皮赖子和毛秀才去拼去斗,靠挟制女人来赢得大当家之位,不光彩。”
五堂主眯起眼,道:“皮赖子出去打秋风,寨子里唯有毛秀才拿主意,可见你们是一伙的。我现在便解决了你们,再去找毛秀才算账。”说完手一抬,金丝蟒鞭瞬时收回,站在地上的岳宣仿若被一道闪电击中,重重摔回地面上。
不待给人喘气的时间,金丝蟒鞭已经朝着马车上的李媚云弯延而去……火光电石之际,一块圆铁盾牌将金丝蟒鞭拦腰击打,鞭头顿时偏离了方向,李媚云吓的昏死过去,向后倒在车厢里。
五堂主迅速收回金丝蟒鞭,放眼望去迎面而来十几匹马,为首的正是毛秀才。
十几匹马蹄声沉重而急切,由远及近听来仿佛千军万马奔驰在狭窄的山道徘徊声声。一阵黄土烟飘起,十五匹马停下来,与五堂主的人马形成对峙之势。
五堂主抱拳,冷声道:“军师来势汹汹,不知有何急事?”
抱拳回礼,毛秀才淡定自若的笑说:“才刚在寨子里接到消息,小崽子竟偷藏在马车里逃了出来。我立即清点了兄弟一起追赶而来。不知五堂主为何在这里?”
五堂主垂下眼皮,说:“我也为追他而来。小崽子不听劝告执意而为,我小小的教训教训罢了。”
毛秀才瞥见马车厢外露出的一对绣花鞋,说:“五堂主教训的人还真多,难道连大奶奶也要一起教训了不成?无论她有何错,也该由大当家发落,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她?”
五堂主抬起眼皮瞪着对面的毛秀才,两人面色阴戾,眼中杀气重重。
“去看看大奶奶是否安好。”毛秀才目不转睛的盯着五堂主,说出来的话却是命令旁边的小喽罗。
小喽罗点头,跃下马去察看李媚云的状态。只消一眼便心里有数,回来半跪在地上,禀报:“报告师军,大奶奶仅是吓晕了,无大碍。”
“嗯。”毛秀才鼻腔里哼着,眼睛一直注视着对面的五堂主,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自腰间出一枚金钉。
只听穿刺骨肉的声音在五堂主的胸前传出,众人看去时,他正捂着胸下处、眉心皱起,自指缝间流出汩汩黑红色的浓稠血液。
“毛……秀才……你——敢杀我!”五堂主咬牙切齿,眼睛瞪得如牛铃一般,嘴巴里每说话时都会有黑红的血液喷出。
“早就提醒过你别与我们为敌,今儿便让你见识一下我独门秘制的毒。”毛秀才拿出烟袋锅子悠然自得的抽起来,一双笑眼瞅着已经从马背上摔下的五堂主缩成一团,不断的抽搐、吐血。
“毛……秀……才——”五堂主双眼暴凸,抽搐的身体蜷缩成环,五指如鹰爪的手向着毛秀才的方向奋力伸出,临死前依旧不甘愿的诅咒:“我……做鬼,也、也……不会……放过你——”
厉声厉色的狂吼后是死不冥目的瞪大眼睛看着敌人,五堂主为人狡猾、行事心狠手辣,他到死也不愿承认“天外有天”的道理。
毛秀才淡定自若的抽关烟袋,问:“小崽子,你想死想活?”
岳宣平静的走到五堂主身边,蹲下来,伸出手在他的眼睛处划了一下,轻声说:“五叔,一路走好。”
将一切看在眼里,五堂主的小喽罗突然倒戈,将岳宣和方雪琴围在中心,其中一个五堂主的心腹喽罗挥舞着大刀大声说:“兄弟们,皮赖子杀了黑山虎大当家,毛秀才又杀了咱们的五堂主,这等狼子野心之人怎能将黑山坳发扬光大?不如我们拥护少当家,联系其他四大堂的堂主和兄弟们一起杀上黑山坳,灭了这对狼狈为奸的混蛋!”
“好!”
“好!”
“支持少当家!”
众人异口同声的支持,挥舞着大刀义愤填膺的对着毛秀才。
毛秀才一手托着烟袋,一手摸到腰间,立即制止住众人的喧闹,笑道:“我要杀谁,还没有哪个人能拦得了。若不信,你们大可上前来替他送死!”
岳宣突然哈哈大笑,不仅围住他的众人摸不着头脑,连毛秀才也心中纳闷,疑惑不解的盯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