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较早独立的人,从18岁上大学开始,父母信奉起了美式的家庭管理方式,除了学费外,他们不会给我任何的金钱支持,我只好从那时开始了打工生涯,做起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工作。而就在那时我也开始了写作生涯,虽然这个兼职工作并不轻松,却给我带来了不菲的收益。更令我欣喜的是,这种长期的文字锻炼,能保障我将许多经历全部用文字的形式记载下来,比如和大周一起踏上寻找各种尸骨背后真相的探险之旅。
对于尸骨和死亡,我好像和它们有着特殊的缘分。给一家豆腐店打工时,我开车去给一家超市送货,在路途中我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一辆轿车和前边的大卡车追尾,轿车司机像被磁铁吸过去一样,头冲破了挡风玻璃,重重地撞在了前边的卡车铁皮上,司机瞬间成为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而这起悲剧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司机没系安全带。
死亡最大的好处,就是它带有各种教育意义,那次事件后我再也不会把安全带甩在一边,即便再难受也会老老实实把它系住。
随后,在我就读的大学里,一个女生硬生生地从教学楼的窗户里跳了下来,她那天穿着红色的衣服,当然满地的血红已经难以分辨清哪一块才是她美丽的衣服。
殉情!这是警察给她死亡宣判的名称,也成为了她“墓志铭”上的文字,可我知道她那个所谓的殉情对象,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从这起事件中,我明白了自杀应该是世界上最悲壮而严肃的事情,也应该用在最合适的地方,比如殉国。而具有自杀念头的人,应该在实施行动前最少对自己生命的意义有几分钟深刻的思考,否则实在是对不起你宝贵的生命和为你付出巨大的父母。
随后是我的一个远房舅舅,他被活活地烧死在自己看守的仓库中,原因是工厂怕保管员监守自盗而从外边锁上了仓库的大门。面对焦黑的尸体,亲人们落下了伤心的眼泪。这恐怕是中国最简单且最不受人重视的事故,但是尸体总能告诉人们生命本身的样子和这个世界里由于人性的丑陋而造成的污秽行为。
我曾经天真地认为自己经历过这么多的死亡事件,就一定可以写出令人深省的,可以探讨人生意义的小说来。但遇到大周后,我才知道,自己对尸体和生命的意义的认知是如此的浅薄,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关于尸骨的奇妙故事,是我根本不曾触碰过的。
本次事件开始于2006年4月的一天,是那次同学会后两个月之后,大周第一次把我请进了他的研究室。由于我当时还没有把这次事件写成书稿的打算,所以具体的时间我并没有特意记下,作为一本实录而言,这真的是个大遗憾。我只记得那天天气已经有点热度了,不用再套着厚厚的外套了。
法医是个非常特别的职业,很多人认为法医是公安系统的一部分,实际并非如此。其实公安系统里的法医只占其中的一小部分,各大医院的医理科,考古研究所的人体专家,都属于法医的范畴。大周并不是警察,他供职于一家法医研究所,专门从事人体尸骨的鉴定和解剖工作。
来大周的研究室前,我还以为那会是一个桌子上摆满了装着各种各样人类内脏的器皿和用福尔马林泡着胎儿的透明容器的地方,令外,屋子里还会充满了绿色的光线。
出乎我意料的是大周的研究室布局很简单,光线也很充足,似乎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可怕。不过一具人类的骨架和一个肌肉人体模型像两个保镖一样,一左一右站在了他的座位旁,看到这样的场景,说不上是有些恐怖还是有点儿滑稽。
那天大周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讲故事,而是让我观摩了一场让人终身难忘的法医鉴定。
解剖室就在他研究室的后边。同样,那里表面上并不可怕,实验台在一面墙下,上摆着气钻、刀、锯、螺丝刀、扳手、改锥,甚至还有一根长长的撬棍。
我有点发懵——木匠!像是木匠的装备!因为我爸就是木匠出身,他那套家伙事儿,跟这里真的差不了多少。
解剖室的死角里还摆着HIGH 8 METAL P型号的录像机,这么专业的设备名称当然是我后来才从大周那里了解到的。
但随后出现的场景就让我有点儿吃不消了,大周从另一间研究室里提出了一个编织袋,袋子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当他把编织袋里的东西全部撒在工作台上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想要呕吐的感觉。
那竟然是一具已经是碎片的人体骨骼,除了颅骨外,没有任何完整的骨架形状。
“你想干什么?”
“做人骨拼图,把这些碎骨拼接在一起,你在旁边看就可以了!”
大周随后便开始了他的工作,他一边忙着拼图,一边若无其事地跟我谈起了这具尸骨的来历。
原来尸骨是两天前在郊区少有人至的山坡上被发现的,发现时尸体就已经残破不堪,还有被野狗或其他野兽咬噬的痕迹。
由于根本查不清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当地刑警队把这具尸骨转到了大周的研究室来,想通过他的司法鉴定,发现一些线索。大周爽快地把这个复杂的任务承接了下来,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轻易进入他的研究室的原因之一。
“这是具骨架,能这么称呼他吧?”我站得远远地看着。
“很恰当!”
“这具骨架是男是女?”
“女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要我看没有生殖器和乳房,看起来都差不多。”
“如果是一般的情况从骨盆高窄就能分出来,不过遗憾的是,骨盆想要完全复原已经很难了,不可能得到准确的数据。”
“幸好还有这个!”说着大周单手把那具骨架的头骨端到了我的面前。
实在是太突然了,虽然常常一个人深夜写各种恐怖、悬疑的小说,却也难以掩饰我当时看到那已经乌黑,十分可怖的头骨时的惊慌。
大周好像还没有意识到我的惊慌,依旧指着头骨的眼腔说道:“你看,眉弓不突出,颧骨不突出,颅底较短,这都是女性的特征。”
我含糊地答应着,大周也把那恐怖的头骨放回了工作台继续拼装。
整整用了三个多小时,一副骨架被大周拼装完毕了,然后他便要求我为骨架照相,我问他为什么不用屋角上的摄影机记录下这个伟大的过程。
他没有回答,还是要求我拿起了另一张工作台上的惠普照相机将整个骨架从各个角度拍摄了下来,我总共拍了二十五张。
在我照相的时候,大周已经在旁边的电脑上打出了尸检报告,那份报告是不可能复印给我的,但是我记得那上面的所有细节。
大致情况是这样的:死者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这是从髋骨和指骨的骨化点出现的周期判断的。死者应该不是农村人,而是城市人口,因为她的骨骼并不粗壮,不属于强体力劳动者。致死原因是被硬物击中脑部,而且是多次击中同一个部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天顶部位,创伤的头骨部位有向内弯折而没有空洞破裂,这证明了死者被硬物砸击时是活着的,她的骨头还富有弹性。
“能不能找到凶手呢?”
“这我不管,这是警察的事情!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不能因为找不到凶手就放弃对死亡真相的追问。”这是那天大周留给我的一句让我铭记终身的话。
跟大周第二次见面是在足足三个月后,也就是我的推理小说《地狱实验楼》在《群文周刊》上发表不久,这部小说现在网上还有连载,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看。
他打电话让我到他的研究室去一趟,语气十分粗暴。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个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大周说着便把《群文周刊》甩在了我的面前。
“你也看见了,看来反响不错!”
“知道为什么中国推理小说总是干不过人家日本吗?还不是你们这些作家总写出这些违背常理的推理作品来,让读者们失去了信心。”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自杀不是这个样子的,自缢也不是像你描写的这个样子的。”
《地狱实验楼》是以三个女大学生先后在大学上吊自杀为背景的故事,而真相其实是其中两个女生被第三个死者勒死后被伪装成自杀的样子,然后第三个死者再自杀,做成了三名死者连续自杀的假象,那是我当时十分得意的作品。
大周马上给我指出了故事的硬伤:“如果是我,恐怕就不会采用缢杀这种愚蠢的杀人方式!”
“为什么?”
“你难道都没有搞清楚缢死和勒死的区别?”
“这二者有什么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