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
春节临近，曾国红走了。
他像个不曾存在过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潮颐，以至于大家都不觉少了个人。黄易不这么觉得，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自内心世界流失了。曾国红的离去让他倍感悲凉。
婚假期满的万黎山静回到销售部，初为人妻的她看上去愈发光艳照人。大概是升华，黄易想。
柳嵩与陈飞相互抢夺万黎山静带给大家的糖果、香烟。柳嵩死死护着几包黄鹤楼，往技术部跑，边跑边冲黄易嚷嚷：“你也不管管！他拿了自己的份还来抢我的！”陈飞追在后头，叫嚣：“让你跑！跟你讲，今儿不分我点，跟你没完！”柳嵩叫：“正林！正林！陈飞抢你的烟！”黄易笑，看着他们打闹不插手。他们有理由轻松，赶在年前都签了单，没了牵挂，可以好好过个年。黄易希望每一年春节前夕都能看到他们轻松的打闹。销售部只剩下万黎山静和黄易，静静的。黄易不敢看她，收拾着物件。他判断万黎山静是幸福的，他怕遭遇万黎山静的目光，又控制不住地生出枝节。
“要出差？”
黄易一怔，抬头才发现万黎山静不知何时已站在跟前，他忙说：“嗯，快过年了，去梦泽转转。”万黎山静悄悄递过一条烟，轻轻说：“给你。别抽多了，伤身。”黄易接了，故作没心没肺状：“呀！喜烟！谢谢谢谢！这名同志对领导还是蛮尊重的嘛。”万黎山静笑笑，转身离开。黄易感激她的善解人意，目光随她一路，待她回归工作位时，他却急忙收回目光，像个贼。
他去了梦泽，年关将至，有些事必须做。他带了一万现金，到梦泽最大的商场换了一万购物券，转道交给了卓局长，话也说得很有人情味：“快过年了，带了点购物券，提前给梦泽广电各位朋友拜个年。”他思量过，卓局长、两位副局长、技术部主任和财务主任一共五人，每人两千拜个年可以了。关键在于，让各位当事人知晓，潮颐是家记恩情的公司，我黄易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回到武汉，李总和黄易商议年底总结事宜。
李总说：“年底了，销售部年度报告要尽快交上来。”
黄易说：“已经差不多了，估计三天后可以提交。”
李总说：“涉及到项目提成部分我有个建议，等项目款全部回收回来之后再计提。”
黄易一愣，缓缓说：“可以。”
他明白，李总既然这么说，必然决定这么做了。至于征询他的意见，那不过是个过场。在心性上，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问题，难不成李总还敢设法吞掉销售部所有人员的提成不成？他未纠缠，早提晚提还不都是提。
李总说：“还有个事，明年开春公司乔迁新址，最近新公司那边正在装修，胡娟在那边看着。你有空去看看，对销售部的布局可以提些建议。”
黄易一愣，很是意外：怎么这事先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随即一琢磨也大致明了，今年销售部业绩不错，以他所知的利润点判断，潮颐今年的净利润应该在一千万左右，是该鸟枪换炮了。他没做声，点了点头。
李总问：“怎样？春节有什么打算？”
黄易说：“到时再说，可能去重庆转转。”
李总呵呵笑了：“不回老家，改去看女朋友了？”
黄易一哂：“哪有女朋友，光棍一个。”
李总也不探究，话锋一转：“有没考虑在哪安家？”
黄易说：“没想过，随其自然。”
李总说：“该考虑了。最近武汉房价涨得厉害，早买好。武汉其实不错。” 黄易说：“算了。一穷二白，再说吧。”
他不是没想过，武汉确实不错，城市面貌焕然一新，据说自明年开始将大力发展城市建设，未来几年必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内心来说，他也蛮喜欢武汉，不排外，而且在这里有许多朋友。可问题是，他从未想过定居这档子事，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其二，他也确实没钱。生活没问题，他可以过得逍遥自在，但上升到购置房产，他没那份实力。最重要的是，他从来就没打算按揭买房。
李总说：“考虑一下，有空去楼市转转，趁房价还不高，可以先按揭个小户型。房款有困难的话，到时跟我说说，我个人可以先借你一部分。”
黄易心中一暖，同时心里也乐了，暗道：这是怕我跑了，想让我安定下来，帮他卖命呢。他说：“谢谢李总，回头我去看看。”一回头，这事就让他丢到九霄云外了。
三天后，潮颐年终总结大会，并提前吃团年饭，又是一场醉。散场后已是午夜，陈飞和柳嵩拉着黄易非要再去喝点。三人寻了家不起眼的馆子，啤酒白酒混着喝，黄易感觉，这俩小子似乎不大开心。
柳嵩说：“老大，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黄易说：“有话说，有屁放。别磨磨叽叽的。”
陈飞说：“就是，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来说。我觉得李总说项目款全部回收再计提成不合理。”
柳嵩说：“就是。我们做的项目基本都是四次付款模式，合约签订付20%预付款，项目验收付35%，运行六个月无重大问题再付40%，5%尾款作项目抵押金。李总说项目款全部回收才能提成，问题是5%尾款鬼晓得客户什么时候才会付。”
陈飞说：“我听说很多项目的5%尾款基本都是无疾而终，要真这样，我们岂不是一辈子也拿不到提成？”
心一沉，黄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前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李总的称兄道弟让他觉得这不是问题，李总总不会对兄弟下毒手吧。但是，眼下陈飞和柳嵩这一提及，他也感觉事情有点复杂了。李总和周总毕竟是个商人，一旦某天翻脸不认人，拿项目款未全部回收为由拒绝计提个人提成，还真叫他们百口莫辩。
陈飞说：“还有，利润的4%，这利润怎么计算？所有产品的进货价都掌控在老板和亲信手里，我们压根无从知晓，岂不是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无疑，陈飞的话不无道理。
黄易沉默。进货价他是大致清楚的，只不过得来的渠道并非李总，但陈飞提到的问题很现实，关乎利润，确实存在李总说多少就是多少的问题。假如李总做人厚道，那还好说，但谁敢保证？一念及此，胡总的话浮上黄易心头——我了解李华忠，你跟着他会后悔的！
黄易灌下一杯啤酒，说：“这事过了年，我找机会与李总说说，你们说得有道理，有些东西是要界定清楚。”
很多时候他做事凭的是义气和公理，他也想当然地认定兄弟间的事不需太多刻板的规矩，如今问题摆上桌面，叫他如何与李总谈及。但是这事又必须去做，因为关乎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销售部一同打天下的战友们。这令他感到头痛。他总觉李总不是那样的人，他觉得从情义上讲，达到95%回款，李总应该会给他们计提。倘若陈飞柳嵩不提及此事，他几乎单方面这样认定了。
这个春节，潮颐是欢庆的，而陈飞和柳嵩无疑存有疑虑。
最糟糕的是黄易，他没去重庆。春运高峰，一票难求，他爽约了，夏果虽然生气，但仍给予了宽容的理解。他原本认定这又是个一个人的春节，结果小白也是一个人过节，得悉他一人过节，竟神通广大地弄到了票，跑来武汉找他玩。糊涂的黄易没有拒绝，更糊涂的是，他还自作聪明地告诉了夏果。结果，这一回夏果没那么宽容，冷战开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许多遐想的空间，也有很多曼妙的事可做。就在黄易要脱掉小白裤子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猝然住手。几秒钟的停顿像一万年，黄易迅速翻身下床，丢下一句“我不能”。同时也丢下了错愕的小白，独自跑去另一间卧室。
他拨通夏果电话，第一句就是：“我们没做什么。别生气好吗？”
夏果沉默。
沉默真的是一种力量。夏果的沉默仿佛一个大巴掌扇到黄易脸上，黄易急切表白：“我发誓，我是色狼，可这一次我没越界。相信我。”
夏果说：“你不来重庆，却回头告诉我一个女孩子到了武汉，让我怎么相信你？”
黄易深切体会到什么是自作自受。夏果说得没错，小白一个女孩子都能买到票，一个堂堂大男人会买不到票？真想去重庆看她，就算人挤人一路站票也是可以到的。说白了，你一边说来不了，另一边却有个女孩子跑去找你玩，这种事，傻子都会有想法。黄易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恨自己怎就不细细思量一番，怎就那么莽撞地同意小白来玩，怎么就那么大条地告诉夏果，小白来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黄易挺白痴的。
黄易与夏果在电话上你来我往地一讲就是半个小时。黄易觉得将小白一人撇一边终归过意不去，待稍稍定神，黄易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陪小白看看电视，说说话或者逛逛武汉。开门一刹那，他一下子呆住了。小白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呆呆地站着，目光始终望着窗外。
心一痛，黄易问：“你干吗呢？”
小白没做声，姿势依旧，神态依旧，目光依旧。不知为何，从她背影，黄易觉出一种悲来。他走过去，与小白并肩而立，说：“你很好，只是我不能，我有女友。我有毛病，明明很喜欢女友，还对你有非分之想。我的错，请原谅。”良久，小白侧眸冲他嫣然一笑，幽幽道：“春晚不知本山大叔又有什么惊喜。”黄易感激，更多愧疚。
傍晚，夏果打来电话。
“其他事回头再说。人家投奔你来的，你多陪她转转应该的，吃好玩好招待好。”
“不生气啦？”黄易惊喜，他能感受到夏果的真诚。
“你少得意！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先陪好小白。”夏果挂了电话。
虽受了冷遇，黄易还是欣喜，庆幸自己没做出出格的举动。一下子，他感觉轻松许多，陪着小白看春晚，评论、争论、大笑、批评，午夜钟声响起时，仿佛白日发生的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谁都不再提及。
第二天，两人喝了一顿酒，谈天说地。黄易没心没肺到极点，笑言：你赶快滚蛋，要不我还真保不准会不会干出出格的事。
第三天，小白走了。进站时，她什么都没说，决绝得像一头气呼呼的小狼，连头都不曾回一个，搞得黄易想说点什么都没机会。回去路上，黄易收到小白短信：你太伤人了。我投奔你而来，你竟让我滚蛋。黄易使劲抽自己嘴巴子，知道坏了，不合时宜的玩笑又一次弄假成真。
真是个糟糕的春节。
小白走后，黄易彻底沦为战俘，每天数个电话轰炸夏果，目的只有一个，哄她开心。假期不长不短，却足以让两人的感情因小白事件更上一层楼。在假期即将结束时，夏果作出决定：五一，来武汉看黄易。作出这个决定时她还悻悻：你不来看我，我去看你喽。黄易内疚，知她委屈。
节后头一天上班，大家还未从假期中回过神，整个办公室都显得懒懒散散。黄易脑袋也是一片糨糊，有一搭没一搭和其他人闲聊。下午，他决定找李总谈谈项目提成的事，正琢磨怎么和李总说当口，被来电打断思绪。
襄南林局长的声音：“小黄呀，春节过得还好吗？”
黄易说：“哟！林局好！还好还好。这不刚上班，人还在假期状态。您也是今天上班？”
林局长说：“是呀，统一规定。”
黄易说：“嗨！十五之前也没什么事，您辛苦一年，这会儿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
林局长说：“呵呵，不行呀，机关单位不比你们企业自在。这不，头一天刚来就有事情要处理。”
不知为何，黄易感觉林局长有点心不在焉，这种感觉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他小心翼翼地探寻：“是不是项目要动了？”
林局长说：“是和项目有关……这样吧，你安排一下，明天来我这一趟。”
黄易说：“好的，明天我到您办公室。”
林局长说：“你到了打我电话，我请你吃饭。东城新开业一家餐厅，据说不错，我们去尝尝。”
黄易说：“好呀！”
寒暄几句，撂下了电话。黄易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林局长的话总显得欲言又止，听上去有些闪烁其辞，这令黄易费解：襄南广电在西城，林局却请他去东城吃饭，搞什么呀？一种无从把握的感觉自心底泛起，他甩甩头，想：大概过节把人过傻了。
第二天，襄南东城。
没带司机，林局自驾，将黄易带到一家崭新的小馆子，看上去很不起眼。黄易纳闷，就这么一家小店能有什么特色？两人要了个小包间，酒菜就绪后，林局亲手关上门，反锁。至此黄易才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
酒过三巡，转入正题。
“小黄，这个你先收回去。”林局从硕大的公文包取出整整二十万人民币，推到黄易跟前。黄易一愣，心开始沉底：“林局，您这是……”林局长摆摆手，打断黄易的话。
“事态突然有了变化，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所以，这个你收回去。” “您不能控制，局内谁有资格？林局别开玩笑了。”黄易快刀斩乱麻，又说，“林局，咱们往来一场，我早已拿你当大哥，有什么话您直接跟小弟我说，小弟我也表个态，这点钱只是兄弟我的一半心意，事成之后，另一半立马奉上。”他怀疑，是不是其他公司抛出了更大的肥肉？容不得他想太多，将心一横，擅自做主，替李总多掏二十万。
林局脸色尴尬，说：“小黄，哥哥我不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人，朋友一场，你说我是那种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