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上的天气很好,日光温煦,清风缓送。黄易躺在床上,挨个给襄南、梦泽、芷江打了电话,无关项目,只是问候,目的自然是探探风。风声仍紧,就继续闲扯;风声若缓,他便行动。结果不出所料,官场上混的都比较谨慎,项目的事仍暂缓。不过梦泽倒是有点彩头,下个月举办一场年度直播晚会,邀请潮颐作为嘉宾单位到场,黄易爽快应了。
撂下电话,他依旧懒得起床,看着靠床墙壁上自窗帘透射出的斑驳,顽劣之心又起,抬起一条腿,脚丫子追逐着跃动的光影。无聊的人,无聊的游戏,他倒是玩得快意。
游戏被来电打断,一瞧是夏果号码,他忙接了,恶搞的语调:“喂,我是周润发啦,请问你是哪里?”夏果显然一愣,没好气道:“林青霞!”
“原来是霞姐姐呀!”黄易乐。
“叫姐姐!”
“素然诺嗦大姐大,可鹅今呢也嗦大锅咯。”黄易拿腔拿调的港调牛唇不对马嘴。
“去死!”
“嘿嘿,俺不死,俺还没见到俺的阿果呢。”
“一辈子都别想见!”
“这辈子见不到,下辈子也要见!”黄易没脸没皮,咬定青山不放松。
“这辈子都不想见,还说什么下辈子。虚伪!”
“呵呵,还生气呢?”
“我有什么好气的。”夏果的声音低了下来,柔柔的。
“不生气了好不?我是真的有事……”趁热打铁,黄易将龙封的事大致汇报了一通。
“我没事啦!忙正事应该的。”
夏果果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子,知晓了原因,整个人明朗起来。一通海聊,时钟指向九点,丁零一声响,有短消息进来。黄易怕是项目的事,匆匆与夏果作别,挂了电话。
陈飞短信:那边怎样?何时回来?
黄易回信:顺利。有事?
陈飞来信: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到宿州?
黄易一拍脑门,暗道:倒是把这事忘了!他回信:见面再说,十点回公司。爬起收拾一番,十点整,黄易进入公司。
销售部人马齐整,柳嵩、曾国红、陈飞围在万黎山静旁边忙乎边讨论着什么,气氛热烈。黄易凑过去一瞧,万黎山静桌上摆了一堆喜庆的彩纸,一旁是叠好的千纸鹤和剪好的喜字、福字。
黄易说:“哟!小乔初嫁了。”
众人这才发觉黄易的存在,万黎山静笑吟吟的,一脸幸福。柳嵩问:“你怎么回来了?”陈飞推开挡在身前的柳嵩:“去去去,一边干活去!”拉着黄易胳膊,又说:“宿州要求作技术交流,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好跟他们确定时间。”
曾国红默默回到工作位,一个人落寂。
黄易不忍,主动将他往团队里拉:“曾国红今天也在,人齐了。大伙注意了,万黎山静本月完婚,销售部当前的首要任务:随时听候万黎同志的调遣,敢有异议者,斩立决!”
万黎山静折着纸鹤,依旧笑吟吟。
闹腾了一阵子,黄易与陈飞商定了技术交流的日子。陈飞又跑去技术部,与刘正林商讨委派技术人员的事宜。黄易目光投于万黎山静的侧后颊,那儿除了一方晶莹的耳珠,还有她嘴角笑意的余韵铺衬于剔透白净的肌肤,真像池莉笔下的拉萨河——拉萨河的河床像草原一样宽阔,可以将人的心看得静静的平平的。
傍晚,黄易的好心情被李总一个电话彻底破坏。
李总气急败坏:“出事了!”
黄易的心一下子悬起来,急问:“怎么了?”
李总破口大骂:“他妈的中为太不是东西!”
黄易约略明白了,定是龙封项目出现了变故。脑中急转,各种可能一一闪过,他却想不透中为做出什么事能让李总如此大动干戈。难道益岭一幕在龙封上演?黄易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李总说:“港湾和龙封合约已签,项目实施规划书也已达成一致,可就在今天,中为他妈的突然又和省网杀了个回马枪,说所有设备免费赠送!”
“啊?!”黄易一阵眩晕。
中为疯了。
他定定神,确信是在和李总通话,眩晕感逐渐消失,一股子西伯利亚寒流却侵入骨髓,蔓延全身,他觉得一阵阵抽冷,开始失去知觉,肢体渐渐麻木。他知道,中为疯了。免费赠送,数百万的设备免费赠送,中为这是狗急跳墙,开始咬人了。什么行业大佬,什么行业规矩,疯子不在意有无风度。
黄易半天没醒过神,呆呆坐着,心如乱麻,理不出个头绪,偏偏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发力都记不起一丁点痕迹。从公司到住处,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进门就栽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
他真的睡了,从未这么睡过,没有一点负担和挂牵。夏果来电、万黎山静来电、李总来电、宋青山来电,一概没吵醒他。他真的睡了,空无一梦,仿佛连呼吸都没了,像具尸体。
龙封项目是他最看重的一场战役,也是他自认为最具挑战性的战役,他用尽心力在龙封项目上,目的并不纯粹为钱。论赚钱多少,他有梦泽,他有襄南,他有芷江,他甚至把潜江送予柳嵩,他不是非得在龙封项目上赚钱不可。从团队角度而言,他做得不错,而龙封项目,他想得到的是一种荣誉,证明自我——没有什么方式方法能比将行业大佬挑落马下更具说服力。他险些做到了,但功亏一篑。不是没有办法保住胜果,除非港湾也将设备免费赠送,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港湾不会那么做。
一个人一辈子能做几件事?他时常问自己。太多人碌碌无为,穷其一生,临死记不起做过什么。他不想做这样的人,他渴望生命中有戴上勋章的经历,那样,在老死之时他才能告诉这个世界:我活过。
可如今,他败了。从小到大,他有他的固执,打台球喜欢和比他水平高的人打,玩篮球喜欢与比他高比他壮的人玩,挑战强者让他快意,屡战屡败,他会诚恳认输,但在心底他从不认输,可这一回……他本来觉得自个是个挺牛的人,经此一遭,他发觉自己其实啥也不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醒了,瞪着大眼珠子望天花板。是的,他是小眼睛,很小,可不代表眼珠子不可以大。有人说,碰到坏人要勇敢斗争,斗争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拼命,拼命都不行,说明你活该死了。他想:这一次我真的是活该死了。
他抓起电话,拨通宋青山号码。
“事情我知道了。”
“呵呵。”宋青山的笑充满苦涩,几多无奈,像哭。
“你上头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据理力争,合约已签署生效,省网和中为这么干,既不合规矩,也不合程序。可是没用,龙封广电网络公司股权比重省网占上风,和中为狼狈为奸,一个说免费赠送,支援地方经济建设,一个说减少国有资本投入,造福于民,我们只能吃哑巴亏。”
“有没有其他办法挽回?”
“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
“除非港湾也全部赠送。”
黄易笑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且不说港湾没中为那样深厚的底子,就算同意免费赠送,关乎潮颐的50万怎么办?龙封方面的打点怎么办?依旧照付?别开玩笑了。
他忽然意识到两个问题。
其一,当初选择港湾与中为兑子是不是错了?港湾的老板正是中为当初的技术研发总监,当年关乎双方的分道扬镳也曾在业界引发热议。而港湾创立时,中为已经放出话来,一旦在市场遭遇将不惜一切代价打掉港湾。他坐了起来,深深检讨:不与港湾合作,换作,别家,或许中为不会这么疯狂。
其二,这场战争没有胜者。港湾输了吗?谈不上输,相反,从市场影响角度而言,港湾会因此名声大振,至少业内明白人都会认定在龙封项目上中为玩阴的,正面交锋,中为输给了港湾;中为赢了吗?未必。作为行业大佬,中为此举坏了规矩,造成的恶劣影响无法估量,这是其花多少钱,打多少广告都无法挽回的损失。两相对比,他渐渐明朗:短期看,港湾明输暗赢,丢了单子但赢得市场;长期看,中为打掉了港湾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势,也向市场传达了一个信号,有中为在,港湾休想存活。从萌芽之时掐死港湾,或许是中为的最大收获。至于造成的负面效应,随着时间推移,连历史都能被人遗忘,还有什么是不能抚平的呢?
黄易愈发糊涂了。
我呢?输还是赢?
这真是个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命题!黄易头大如斗,索性不去琢磨。望着日光灯,心境平复了许多,他对灯发誓:是龙盘着,是虎卧着,下一次,再决胜负。
夜色如此暧昧,他忽然很想做爱。
夏果?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万黎山静?不妥。别人的东西最好莫乱动。
左思右想没合适人选,只好悻悻作罢。拍拍小弟弟,他说:“睡吧,睡一觉明天就冷静了。”
再度睡去。
梦中,雷电消逝,月华苍白。倚天折了,屠龙也断成了两截,两件神器毁于一役,静静散落在一片狼藉的大地。而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
激情午夜
宿州行。
陈飞、黄易、李总、刘正林和技术员小熊一行五人抵达宿州。黄易是必须来的,一是答应过陈飞;二是他需要从龙封项目的落寞中拔出来;三是他极度渴望能在宿州碰到中为——他要报仇!而李总,只是借此消磨时光而已,益岭事件余波未彻底消尽之前,他始终像个被六扇门高手追捕的嫌犯。
技术交流顺利完成,效果非常之好。自由交流时,黄易独独对一个问题感兴趣——中为是否有来参与?宿州方的答复令他心灰意懒,中为并未亲自参与,仅仅某个采用中为设备的系统集成商参与其中,这让他提不起神。不过从宿州方面得知,湖北三环公司也在参与宿州项目竞争。他不由得苦笑,不是冤家不聚头。
午宴,从中午十二点喝到下午两点半,双方不分胜负,酒兴将起之际,却草草收场,缘由:宿州广电领导们下午还要上班。领导们将潮颐五人在酒店安置妥当,驾车离去。
四点整,陈飞、黄易、李总、刘正林的电话几乎同时响起。各自接过电话,一碰头,竟然分别是宿州不同领导打来的,内容只有一个:四点半晚宴准时开始,酒店楼下会合。四人面面相觑,一个念头不约而同浮上心头——干啥?这架势是要将咱们干趴下呀!
黄易乐说:“陈飞,你小子今天要顶住了。”
陈飞忽想起什么,赶忙提醒:“记住了,宿州喝酒的习俗,来客与其中任何一个来敬酒的主人喝了,就必须与其他在场主方每个人单独喝一杯,否则就是不给他们面子,一会儿大家小心点儿。哈哈,我是干不过他们,各位自保吧。”
刘正林笑骂了句,说:“跟谁都不喝就行了。”
陈飞说:“大哥,中午你可跟他们喝过的,现在说不喝?”
刘正林说:“靠!早知道中午就不喝了!”
陈飞说:“还有!当地风俗,凡是罚酒,必须独干三杯。一会儿酒桌上别犯错误,被逮住可就惨了。”
这当口,宿州又来电话催。一行五人匆匆往楼下赶,黄易临出房间时,顺手在房间里抄了一盒牛奶,乘电梯当口,咕咚咕咚灌下肚。他有预感,今天怕是要倒下几个。
一出酒店大堂,顿时吓一跳。一辆丰田雅阁、一辆丰田越野,还有一辆商务别克,齐刷刷停在酒店外,车旁是宿州广电黑压压的一堆人,估计有十一二人之多。
黄易一个恍惚:“乖乖!这是喝酒,还是来打群架?”
肖局长远远招呼:“李总!车备好了,你们的车别开了。来来来,带你们尝尝本地特产!”不由分说,黑压压一群人涌来,连拉带拥将潮颐五人请上车。三辆车争先恐后蹿出酒店,直奔郊区一座别致的农庄。
晚十点半,三辆车又呼啸着杀回宿州市,直接钻进一家桑拿中心。农庄的细节记不大清了,黄易只记得小熊是被抬上车的,手里还抓着白酒瓶,怎么掰也掰不开。直到在池里泡了半个小时,黄易才渐渐清醒,四下瞅瞅,满池赤裸的男人,左边是陈飞,右边不认得,小熊在斜对面,看样子酒还没醒,脑袋一跌一跌的,跌一次旁边的刘正林扶一次,生怕他淹死。
黄易乐,吆喝刘正林:“你不会让他到大厅床上休息呀?这样能累死你。”
刘正林说:“醉得跟死人似的,拉都拉不动,怎么去?”
陈飞说:“走!我们把他拉出来,别淹死了。”
黄易和陈飞爬出池子,光着身子晃过去,同刘正林一道拉小熊起来。奈何,三人也都喝多了,虽然清醒,却浑身乏力,加之小熊体壮如熊,浑身滑溜溜的,三人折腾半天也拉不动他。黄易急了,跳进池子,招呼陈飞和刘正林:“陈飞在外头拉,来正林,咱俩一边一个架他起来。”
满池裸男看着他们折腾,比看电影还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