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玄/文
>> 1-1
“啊! ”
“啊! ”
坐在广场中央的长椅上正在吃三明治的男人,和站在 他身边不远处正打电话的女人对上视线后,俩人同时小声 地惊呼起来。
“嗯,好,那我在这边等你来接我。”女人挂了电话, 转过身去正面朝着男人,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动作短暂地呼 出一口气,然后笑道,“好久不见了,许同学。”
穿着一身西装的许驰骋表情有些惊喜,动作却很失 措,他左右看了看,最后慌张站起来,把手里还剩半个的 三明治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矿 泉水,犹豫了一下,就那么一直拿在手里,冲她笑得露出 一口白牙:“许静曲。”
她静默无声地盯着他看了有一分沖那么久,直到许驰 骋不明所以地又叫了她一声“许静曲? ”她才回过神来, 匆匆笑了笑掩饰尴尬。
“你一点儿也没变。”她说。
其实变了一些。
比起高中那会儿,他现在的头发修剪得短而精神,脸 长了一点儿,下巴方了一点儿,轮廓更深了一点儿,身高 更是长高了许多许多,以至于她要仰起脖子来面对他, 但是他笑起来时,左边嘴角上的那一道笑沟和过去一模一
样,没有深一分也没有浅一分。
还记得第一次发现这道笑沟时,她着了魔般伸出了手 去,用指腹摸了摸。
>> 0-1
父母说转学到T市的一所学校报考国内最好的师范大 学有加分优势,当他们第一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接着就 说“手续已经办好了”。
正在读高二的许静曲面对自己学海生涯中这突如其来 的变故,内心升腾出了转瞬即逝的不满,但又实在提不起 力气反驳——因为没有什么好反驳的——也没有理由拒绝。
从小到大,许静曲就算不上是个有主见的人——大学 毕业后的职业是数学老师,同时准备参加公务员考试,在 家乡结婚置业——这个一帆风顺的“理想未来”也是她的 父母为她决定并计划的。
她老老实实收拾好了行李后,就独自平静地坐上了远 离家乡的北上火车。
在学生宿舍里安置下来后,她就跟在负责接待的老师 身后参观校园环境,听着对方的介绍,“嗯嗯唔唔”地点着 头应和,其实心里全是鼓声,什么也没听进去。
刚下体育课的学生们好像一列列呼呼作响的小火车, 轰轰地从她身边呼嘯而过,他们身上的气息好像热浪——她很熟悉,太熟悉了——这热浪就是“学生气”,成长的 气味。
她一直觉得自己老气横秋,明明是同龄人,可是她身 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和气味都微妙地和他们站在了分水岭两 边,当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路过她和老师身边大喊“老师 好! ”时——因为过去在学校有过被误认成老师的经历一-许静曲立即匆忙而窘迫地低下头去,双手僵硬地垂着,她 想赶紧拿到本校天蓝色的校Ig,用显眼的外在标志将自己 划分进学生的族群里去。
“听说中考时你的分数是你们学校的状元? ”走在前 面的老师问。
许静曲没回过神来,半晌后老师转过身来不耐烦地看 她一眼,她才赶紧点了点头。
“挺好的,但是不能骄傲,知道吗?好好学,我们学 校很重视好苗子。”
许静曲又赶紧点点头,其实不用交代,她也绝对不会 骄傲,甚至如果有人要问她为人自信吗,她也不见得能立 即给出答案——并不是不自信,只是从来没去探究过自己 这方面的问题一一成绩好什么的,也不是说她特别聪明, 只是她除了读书以外,也没别的什么好去做的。
老实本分,没谈过恋爱,至今素面朝天偶尔斗胆也只 敢涂点透明唇彩的她,打心底觉得自己可能会是个一辈子 的学生,需要被师长管束,就好比现在,老教师背着一只 手以另一只手在指点着三号教学楼介绍时,明明没有在看 她,自己却要唯唯诺诺地不住点着头。
“我们上去看看吧。”老师在前面走着,边走楼梯边 说,“你被分在高二(4)班,班主任是张老师,教数学很 厉害。”
保持着一人距离跟在身后的许静曲,很喜欢这栋教学 楼的走廊,老式的石柱护栏,岩石表面被日晒雨淋地留下 了一道道需要几十年才能描摹出来的痕迹,她禁不住把手 搭上去,它被阳光炙烤得暖烘烘的。
“不听我的,你们迟早完蛋! ”
突然的呵斥声吓得许静曲收回了手,抬眼才看见是一 个男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训斥两个学生,两个敞着校服的男 生耷拉着脑袋背靠护栏站着。
前面领头的老师停下了脚步,许静曲便也跟着停了下 来,听了一阵子算是明白了两个男生在小卖部偷东西被抓 了现行,考虑到未成年又正值高考在即,学校不想影响 他们的前途而放弃报案——其实也是不想影响学校的名 声——许静曲知道的,她也一直被灌输“一切以学校声誉 为重”的最高指令,看来全世界的学校都一个样。
她见个高一点儿的那个男生侧面很好看,忍不住多看
了一会儿,注意到他虽然和同伴一样低着头,但时不时会 撇撇嘴、抬起眼飞快地瞪一眼指着他们鼻子骂的老师,但 是在对方的视线从身边人扫回来时,又赶紧低下头去。
摆明了是不服又害怕,非要摆点模样出来助长自己那 微乎其微的小威风。许静曲因为自己也曾鼓起勇气对老师 作出了一些人家根本没意识到的小反抗——比如翻个白 眼一一这样幼稚的举动,所以和这个男生特别感同身受, 情不自禁“噗”地笑出声来。
他听到动静,转过脸来恶狠狠瞪她,刘海儿遮掩下的 眼睛狭长漆黑,里面闪烁着青春期男生的那种小狮子般的 尊严。
“许驰骋! ”面对他的老师怒喝他的名字,抬手猛地 拍了下他的脑袋道,“看哪儿呢?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错 了?这时候都能开小差。”
许静曲抬眼见到,他们站着的教室门口上挂的门牌写 着:高二(4)班。
正值盛夏,她感到自己的耳背被烘得热乎乎的。
>> 1-2
七年之后,许静曲不再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浑身稚气 已脱的她留着恰好覆盖肩头的长发,脸上妆容无可挑剔, 身上的套装价格不菲,最贵的属她那个带着低调LOGO的 名牌挎包。
她后背笔直地站在人来人往的中心广场,抬手捋开被 风吹到眼前来的发丝,笑着问:“你在这儿等人,还是等 车? ”
因为旁边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
“没有。”许驰骋顿了顿,举起手中水瓶摇了摇,“只 是在吃午餐。”
他说话间,一台公交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站牌处。
>> 0-2
在公交车上的偶遇让许静曲重新认识了许驰骋。
她并没有特别关注他,只因为那个消痩的背影有点赏 心悦目,所以每天许静曲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要扫过去 一两次。学校的制服是最简单干净的白衬衫,他的皮肤比 较黑,纤长的手臂从宽大的短袖里延伸出来,好像牛奶里 的一注巧克力。
大部分时间,他都没有在认真听课,总是百无聊赖地 转着手里的笔,他的手很大,关节凸出,手指修长,所以 虽然现在身高不算拔萃,但许静曲知道他以后一定会长得特别局高。
他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可能因为调皮,所以班主 任没有给他安排同桌,甚至前面的座位也是空的。
他在下午的课上一定会趴在课桌上睡觉,有时候会被 负责的任课老师愦怒地喝醒,有时候会被无所谓的老师放 任他去睡,偶尔他可能因为睡梦惊醒,揉眼的同时左右张 望,甚至回过脸来看身后,许静曲就故作自然地转开视线 看向讲台。
也曾经撞上过目光,她就会摆出优等生的架子来瞪 他,示意自己已经看到他在偷睡,皱眉摆手地警告一下。
他就恶狠狠地瞪她,甚至挑衅地往前猛地一倾身吓唬 她,好像一只扑食的小狮子。
粗野、鲁莽、没脑子、幼稚得要命,半吊子的不良少 年一一就是许静曲对他的评价,但是一一他长得比较好 看,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儿,但凡在任何一个不好的特质前 面加上“长得好看”,就显得凡事都还有救似的,所以班 上还会有一半的女孩子偷偷喜欢他,她们没说出口,但那 眼神,许静曲看得懂。
她觉得那些女孩子喜欢的感情太肤浅,却在公交车 上,因为目睹了许驰骋阻止一个小偷的扒窃现行而立即改 观。
什么嘛,这不是很值得叫人喜欢的嘛。她想。
“你刚才不怕吗? ”
她是趁着午休外出买参考书,跑了几家书店后现在已 是下午第一节课开始的时间,所以在这一站下车的人只有 她和他,许静曲忍不住脱口问。
他故作轻蔑地看她一眼,一副“why?”的小瘪三表情。
“他们是一伙人,你不怕他们揍你?他们是大人,你 这么瘦弱。”
许驰骋双手抱在胸前,昂起下巴,好像在用鼻孔看人。
被他的态度激怒的许静曲换了语气,挖苦道:“真看不 出来你会做出这么勇敢的事来,你不是之前还在小卖部偷 东西么? ”
听了这番话的许驰骋明显不屑地皱起了眉头,不再搭 理她,转身朝学校走去。
许静曲这才感到自己失语,她在原地愣了有半分沖才 赶紧追上去。“许同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开个玩 笑! ”她嘴上叫着“许同学”,盯着他白衬衫上凸起的两 块蝴蝶骨,脚下加快了步伐,小跑起来,“许同学!对不 起!对不起总了行吧!我说错话了。”
岂料对方突然停下脚步,她整张脸都撞在了他的后背 上。“哎勸! ”她叫出声来,揉自己的鼻子,原来他不痩,
很结实。
许驰骋转过身来,明明是面无表情地说话,但声音里 却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你身为优等生还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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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握着的手机发出短信提示音,许静曲没有看,而 是随手放进了包里,她盯着他的脸问:“看起来你工作挺忙 的? ”
“不是一般的忙,但都是瞎忙,没挣几个钱。”许驰 骋说罢,又补一句,“不过昨天又卖出去一套房子,这个月 应该有不少奖金。”
“你在做房产中介,还是销售? ”
“中介,只是暂时的,我,在上夜校,还在读书……” 许驰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读建筑。”
>> 0-3
“你将来想做什么? ”许静曲问坐在身边的正对着试 卷愁眉苦脸的许驰骋。
各科成绩常在及格线上下起伏的许驰骋照这么发展下 去肯定没法正常毕业,于是主任便请已经被提拔为3王长 的许静曲每天放学后和周六都必须留在教室里为他义务补 课。
“你想做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反问她。
“数学老师。”
“哈!官方发言。”他打断她。
“我说真的。”
“发自真心? ”
“必须的。”
“那你听课的时候还打哈欠。”他似乎想明白了一道 题,低头涂写起来,字很潦草,但不算难看。
“胡说,你怎么看到了? ”
在他做题的时候,她就大方地打量他的侧脸。已是深 秋,许驰骋换上了长袖校服,但始终挽着袖口,露出一双 隐隐冒着热气的胳膊。她喜欢看他下巴连接脖子到领口露 出的锁骨那一段线条,如果他现在晕倒在她面前,她一定 会利用这个机会先摸摸他凸出的喉结后才打电话叫救护车。
“你老偷看我。”许驰骋转过脸来,扬起一边眉毛笑 了,“我倒不能看你了? ”
以前也远远见过几次,他和朋友打闹在一起时哈哈大 笑,但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他的笑,原来他习惯嘴角往左歪,挤出一条短而深的笑沟来,许静曲无意识地抬手顺着弧度摸了摸,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 候,许驰骋的脖子都红了。
“原来你会笑啊。我以为你只会瞪人。”她脑子里慌 了,但还是强撑着做出自然的姿态来说笑,“你有什么好偷 看的! ”见他还是身体僵直地看着她,许静曲低头拍了拍 他桌面上的试卷道,“快做! ” 教室里一时间陷入寂静,只剩许驰骋手中笔尖磨蹭着 纸页的声音,轻风从敞开的窗户穿进来,袭过他的头顶和 肩头,轻轻怕打在许静曲的身上,她希望此刻有狂风暴雨 才好,全数落在她身上,就能冷却她因为尴尬而泛红的皮 肤。
过了一阵子,她感到身体轻松了一些后才以不咸不淡 的语气回答他的提问:“就是顺其自然想做老师。”
“你话真多。”
“不是你问我的吗? ”
“隨口问问,你还起劲了啊。”许驰骋停下笔,转过 身子来,又笑了。
她的双手在课桌下交握在一起,警示自己不要再情不 自禁地动手去摸他。
“我原本是想做室内设计师……哦,不过就是想想而 已,也没有真的去试着作些什么努力。”许静曲翻着眼看 天花扳,懒洋洋地说,“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不想去尝试 一些没有既定结果的事情。我想要看得见的未来,打比方 说,我之所以想成为数学老师,不是因为我特SIJ沖情数学, 而是因为这是一门有绝对正确的答案的科目,不会有待解 之谜,或者像别的科目一样能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答案……” 随着风来的还有许驰骋身上好像朝阳般的清爽少年气 息,挠得她脸上发痒,这痒因为他突然贴上来的亲吻被止 住了,许静曲的话语因此停顿,几乎半晌后她才捂着半边 脸怔怔地问他:“你干什么? ”
“答案可能有很多种。”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好像 脸上的笑意也被吹得更漾开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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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像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啊嚏! ”许驰骋打 了个喷嚏。
他以前——高中的时候一一的确对她说过会去大学读 建筑。许静曲很高兴时隔这么多年,他还记得他们之间的 一些对话,或许不是全部,一些,很足够了。她关心地问: “你感冒了? ”
“没有,上个礼拜的确有发烧,现在已经好了。”他见她似乎要翻找包里的纸巾,赶忙摆手说,“不用麻烦了。”
好客气。这种他们之间只是比起陌生人来稍微熟悉一 点的感觉,让许静曲刚刚扬起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但表面 上依旧不动声色地“叙旧”道:“你……没有和我联系。”
“因为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怎么说呢……”许驰骋用 手摸了摸鼻子,压低了声线,“我觉得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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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丢脸啊。
自习课上,张老师发了卷子让长给大家对答案讲重 点后自己就放心地离开了,本来以为只是个简单任务的许 静曲站在讲台上却因为紧张有了数次话语停顿,导致教室 里出现了断片式的静默,越想更快更好地组织语言,说出 口的话越是语无伦次,惹得台下哄笑声不断,渐渐地,学 生们开始不再端正身姿听讲,而是相互递着纸条,/_J\声嬉 闹,玩手机,各干各的。
许静曲虽然想拔高音量叫大家安静,但自己的声音不 知为何好像扔进大海里的一条小鱼般无力,她的意识更方口 混乱,眼前景象也摇晃起来。
“吵死了! ”伴随着许驰骋的吼声而来的是一声笨重 的桌椅摩擦地面的闷响,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向他,愣是 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圏,等教室里全部的声响偃旗息鼓 后,他又重新在课桌上睡起觉来,刚才踹了一脚课桌的 原因似乎是在怪罪周围的交头接耳声打扰他休息了。
许静曲抓住这个安静的间隙高声喝令同学们注意听 讲,接着冲许驰骋叫道:“许驰骋同学!请打起精神来,接 下来我们要讲到下周考试的重点范围了。”
他没有反应,她又叫了两遍他的名字。
在众人瞩目下,许驰骋悻悻地从课桌上支撑起上半 身,虽然百般不情愿的样子,还是托着腮凝视讲台,见到 最难搞的不良少年都开始听课,周围的学生们也静下来。
虽然接下来的课程进行得很顺利,但许静曲还是为自 己开始的失误感到丢脸得不行,所以在放学铃响过很久 后,她在教室里磨蹭到实在无事可做后才起身离开,走到 楼下看见天空下起了小雪,她没有带伞,把围巾随意地盖 在头上就走进了雪中。
没走两步就双腿软绵绵地弯曲下去,她蹲在雪地里环 抱自己,感到头晕脑涨,天色渐暗,周边的师生都走光了, 静悄悄的,唯有远处的球场上还有隐约的人声传过来。
许静曲。”
有人走到身边,不需抬头,她就听出来人说话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发音,故作傲慢的语气。她闷声闷气地哼 道:“叫我许老师。”
“校园内严禁随地大小便。”许驰骋蹲下来,歪着头 看她埋在胳膊里通红的脸,用手背贴上她的脸颊问,“你发 烧了? ”
“不关你的事。”她还在记恨秋天时他的恶作剧,那 之后就一直在躲他,强硬地辞掉了班主任要求她为他单独 补课的任务。
“五百年前是一家,你就不能友好一点儿? ”
“哈? ”她抬起眼,看到他转过了身去,整个后背冲 着自己。
“许驰骋和许静曲,都姓许。”
他边说话边把她背起来。
“不要!太难看了! ”她挣扎起来。
“别扭! ”他喝她,“觉得不好意思就用你那超难看的 围巾把脸包起来,正好防止你的鼻涕流到我身上。”
“你才难看。”她意识不清地说起胡话来,但不忘老 实地把半张脸藏进围巾里。
许驰骋背着许静曲朝学生宿舍走去,雪花落在她脸上 冰冰凉凉,舒服得让她有点儿犯困,许驰骋步伐迈得稳而 缓,对她来说很像一张缓缓移动的床。
“谢谢你哦。”
他问她:“谢什么? ”她呵出来的气息烫得他直缩脖子。 “就那个啊。”她指的是他今天“无意”的帮助,使 她顺利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场代课,“谢谢哦。”她又说一 次,因为她觉得他那么做,完全是有意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今天看你上课的时候就怪怪 的,一副脑子转不清的样子,原来是发烧了,生病了都不 知道请假,你真是连学生都不如。”许驰骋絮絮叨叨说 了一堆,没听到背上人的回应,他抖了抖肩膀,“喂?别睡 啊!喂?要睡等到床上盖了被子好好睡。听到没有? ”
许静曲被他故意颠醒了,不满地哼唧了几声。
“你为什么要偷东西? ”她好像在说梦话。
“因为好玩。”
“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
“因为不好玩。”
“你为什么亲我? ”
许静曲退烧过后从床上坐起来,照顾了她一夜的舍友 因为见到许驰骋把她背到宿舍楼下,所以很八卦地问她: “你跟他很要好吗? ”
她双手捧着脸想点头,但又觉得似乎从来就谈不上要
好,便摇摇头说:“只是碰巧撞见了,他就帮了忙。” 对方弯下腰来摸她的额头问:“怎么脸又红了,烧还没 退吗? ”
她赶紧又摇摇头,只因为她从朦胧记忆里想不起许驰 骋最后回答了什么。
>> 1-5
“说好了用E-mail联系的,高中毕业后你倒是写过几 次信给我,突然就没了音讯。”
“大一的时候我发生了车祸,在医院里躺了快大半年 才出来,家里把积蓄都花在了我的医药费上,所以我只好 先退了学。”许驰骋抬手抹了把额头,但他站在烈日下并 没有出汗,浑身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有着干燥清爽的气息, 只是他比过去白了一点,可能因为他不再老待在室外和人 打球。他指着自己的右腿说:“这里面还有钢钉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许静曲眯起眼,并不是 因为起风了,但她也顺势皱起了眉。
“那之后我自暴自弃了很长一段时间……”
许静曲一手紧紧捏紧了自己的挎包肩带,她正试图抑 制自己强烈翻涌的情绪,她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 的约定?别说忘记。别说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别说已经 过去了七年。别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
她就想问他,还记不记得?或是现在,因为她站在他 面前,所以,也许,本已忘记,但又想了起来?
“许……”她张了张口,犹豫着要叫“许同学”还是“许 驰骋”。
“直到我遇到一个女生。”
许驰骋这句话,让许静曲感到自己体内那个七年前的 许静曲犹如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般地摇了摇。
>> 0-5
许静曲迫不得已又要开始给许驰聘补课,因为他的各 科成绩犹如绩优股般直线上扬,照他对班主任说的话这全 是许静曲的功劳,而她停止补课后,他的成绩也如同崩盘 般直线下跌。
本是大好周末,却不能去享受闲睱时光的许静曲站在 教室里叉腰怒瞪许驰骋:“阴谋! ”
“让你躲我。”他拉开靠窗的桌椅,模仿绅士的动作 弯腰摊手请她就坐。
“为什么让我坐里面? ”她狐疑地坐进去,那是许驰 骋的座位,平时补课时,她都坐他旁边的那张空桌。
“因为——”
许驰骋突然作势扑过来,吓得许静曲后背猛地贴到墙 上。他一双长手按在她身边左右的墙壁上,形成一道小小 的牢笼。
“这样你就跑不了了。”
上一次,他突然亲了她的脸,使得她落荒而逃,这一 次,他截断了她的退路。
>> 1-6
许驰骋和许静曲约好了,他说他很聪明,会好好读书, 考上好大学,找到了好工作以后就和她正式交往,以结婚 为前提的交往,他说他的父母面相有些凶,但都是好人, 他会带她去见他们,他甚至描绘了一番他们婚礼的场景, 且一定要去马尔代夫度蜜月。
可是,现在的他站在她面前说着与另一个女孩之间的 相遇故事,末了,他还要补充说:“我们就要结婚了。”
“恭喜你。”许静曲笑笑。
“你呢?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工作? ”
“我在做室内设计。”
“你……”许驰骋双眼里闪烁出少年才有的那种稚气 光芒来,只是转瞬即逝,他长舒口气后真挚地说,“恭喜 你!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嗯。这是我过去答应过你的。你鼓励的我,你忘了吗? 她想他大约是忘记了,或是不愿意想起了。
“哦。”许驰聘掏出手机来问,“对了,你的电话……” 许静曲放包里的手机又在振动,她依旧没有去打开 来,而是双手捏紧了肩带对他淡淡地回应:“我的邮件地址 从来没变过。”
这句话使得许驰聘脸上露出微妙受挫的表情,她猜想 他不会再联系她了。
一个男人从不远处停下的银色跑车上走下来,冲她 招手,叫她:“静曲! ”
因此许静曲和许驰骋匆匆道别,留下满脸惆怅的他举 着手机呆在原地,朝那男人走过去,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
“那是谁? ”男人发动了车子。
“高中的同学。”
“哦。”他无所谓地笑了几声,又顿住,关切地问,“怎 么了?你好像哪里不对,是工作?打你电话你也不接。”
“没有,不,有,只是一件小事,惦记了很久而已, 现在已经没事了。”许静曲望向车窗外迅速倒退的光景,
阳光被各种玻璃建筑反射出灼眼的白光,她眯起眼,记得 自己出国前,这座城市里压根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不过 数年而已,竟然再找不回一条街道长着过去的原貌,果然 天下没有永恒事。“我考虑过了,还是想回纽约工作。”她 边说着,边从包里翻出一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对驾驶座上 的人晃一晃道,“婚礼也不想在国内办了。”
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欣喜和奇怪:“你说要考虑一下,就 这么考虑了快大半个月,怎么今天突然开恩答应我了? ”
许静曲转过来冲他张了张嘴,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什 么,便笑了笑,不再说话,专注地盯着车窗外,身体变得 软绵绵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体内飞了出去,有点轻松:也 有点失落,她道不明此时的感受,也判不了自己的对错。
顺其自然吧。
她想不如就此顺着无形的水波轨道朝前游,曾经她迷 恋过仅有唯一答案的数学,后来才得知原来世上存在那么 多数学的未解之谜,就像她永远也猜不到自己明天会在哪 里,所以,不如顺其自然吧。
愿意跑就跑,愿意走就走,累了就歇歇。不执着于方 向,不执着于等待。
>> 0-6
高中毕业那一天,已经考上了外省大学的许驰骋拿着 毕业证书在人来人往中,悄声对要留在本地读大学的许静 曲说:“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然后他被远处的同学叫去 拍合影,他小跑几步,又回过头,在阳光下回过身,伸长 了手臂冲她招手,脸上是叫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笑。
他是许静曲的一场迟来的恋爱,也是她生命里第一 个、唯一的一个少年,他太美好。她遥望他,不确定在说 远不远但也绝对不近的未来里,他还会站在那儿朝她笑。
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
许静曲站在宛如时光般寸步移行的树荫里,终于想明 白,这世上的事从来没有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