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珑心里恹恹的,不愿叫丫头跟着,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那丫头,自己一个人坐在花丛后的大石头上歇息。
纪澄和沈彻走到旁边的亭子里时,崔珑本想站起身来打个招呼的,可是一念之间突然想悄悄看看他们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所以不仅没站起来,反而刻意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纪澄此刻正在抱怨沈彻:“才走了一会儿呢,怎么就要坐啊?”
沈彻正蹲下身脱纪澄的鞋子:“你现在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坐下歇会儿赏赏花难道不好?”
“我脚不疼,你脱我的鞋子做什么?”纪澄又问。
“就怕你待会儿走得疼,我先给你揉一揉,等走疼了再揉,受苦的是你。”沈彻将纪澄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力道适中地给纪澄按了起来。
纪澄看了看自己的脚道:“你觉不觉得我的脚好像变胖了?”
沈彻仔细看了看:“是有一点儿肿,以后可能更严重,我给你好好揉一揉。”
纪澄皱着眉想收回脚:“不好看。”
沈彻捉着纪澄的脚,在她的脚背上亲了亲:“谁说不好看,像剥了皮儿的花生仁一样,看着就想咬一口。”
从花丛的缝隙里看着二人的崔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两人是沈彻和纪澄,更不敢相信沈彻居然会不嫌弃地低下头去亲纪澄的脚背。夫妻感情不是挺好的?
纪澄嗔了沈彻一眼:“难怪你老是脱我的鞋子。”
“我这不是喜欢伺候你吗,小祖宗。”沈彻笑道,“你肚子里这个怎么也不折腾折腾,叫我倒是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殷勤都没地方献。”
纪澄心想这孩子知道他老爹不想要他,哪里还敢闹腾啊?说不得纪澄这一胎实在安分,一点儿也没让她害喜。
“你要献什么殷勤啊?”纪澄问。
“你就没有半夜想吃点儿什么的,非要叫我亲自去买的?”沈彻问。
纪澄笑道:“你每天都叫京里有名的馆子轮流送他们的招牌菜来,各色小吃也是天天轮着进来,我还能有什么要叫你去买的呀?”
沈彻道:“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了?你就不能想点儿刁钻古怪的东西吃吗?”
纪澄转了转眼珠子没说话。
“你们女人不是都爱折腾人吗。先不说四弟妹把四弟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就是大嫂也半夜嘴馋想吃橘子,叫大哥起来到处找呢。”
纪澄捂住嘴巴笑道:“真的啊?那大哥真去找了?”
沈彻道:“你觉得大哥的性子能去找吗?”
“说得也是哦。”纪澄道。
“他那样的古板性子,谁嫁给他都有气受,也只有大嫂那样的好脾气能忍受他。”沈彻不遗余力地在纪澄面前贬低着沈御,意思是幸亏你当初没看上他。
“也不是啊,至少大哥在外面可没有养外室。”纪澄道。
沈彻轻轻捏了捏纪澄的脸蛋,纪澄横他一眼:“你别摸我,你才摸了我的脚呢。”
“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沈彻偏要去捏纪澄。
“你就会欺负我,找你的桃娘去吧。”纪澄嘟嘴道。
“哎,说不得我也想桃娘了,那身段多窈窕啊,还会弹琵琶。”沈彻道。
纪澄作势抹起泪来:“我就知道你嫌弃我现在胖得不成样子,都怪你,成天逼着我吃这个吃那个。”
“阿澄,你讲讲理好不好,你除了肚子哪里胖了?再说了,咱们可不兴你这样颠倒黑白的,明明是你自己管不住嘴巴,若是没有我看着你,你连屋子都能吃进去。”沈彻好笑地道。
“管家婆,啰里啰唆。”纪澄怒道,“你就是嫌弃我了。”本是作假地打情骂俏,但孕妇情绪波动巨大,纪澄说着说着,想起沈彻看着自己的身子都无动于衷,一点儿也不冲动就有些难受,可见他对自己是很有自制力的,她并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叫他什么都不管不顾,是以怒着怒着纪澄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沈彻赶紧用手给纪澄擦眼泪:“我的小祖宗,你玩笑就玩笑,怎么反而把自己的眼泪给气出来了?”
纪澄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啊,眼泪说来就来。”
沈彻搂了纪澄坐到自己怀里:“说吧,想起我的什么坏处了,害得我们阿澄都哭鼻子了,我回去给你跪搓衣板怎么样?”
“没新意,你都跪过了,还是跪钉板吧。”纪澄道。
“啧啧,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沈彻亲了亲纪澄的脸蛋。
纪澄嘟了嘟嘴,窝在沈彻怀里道:“这几个月再加上我坐月子,怎么说也有一年的时间,咱们不能亲近,你心里难受吗?”
沈彻一下就猜到了纪澄的心思:“我说你为什么哭呢。我大冬天半夜要洗多少次冷水澡你当然不清楚啦,你睡得跟小猪一样。”
纪澄道:“我不信,我要验看。”说着话就往沈彻衣服里摸去。
夫妻俩笑闹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崔珑在石头上缩得腿都麻了,却不敢起身,实在是没好意思出来。那夫妻二人不害臊,却将崔珑给羞得不行。
崔珑站起身揉了揉自己酸麻的腿,心里想着这世间的事果然不能只看表面。表面上她和沈御是相敬如宾,沈御也不在外头拈花惹草,可两人总是没办法靠近。再反观纪澄和沈彻,表面上看着沈彻风流浪荡,可谁知道他私底下对纪澄却是如此低声下气。
崔珑叹息一声,自嘲地笑了笑,亏她还曾同情过这位二弟妹呢,其实该她来同情自己还差不多。
日子一转眼就到了纪澄快要临盆的时候了,沈彻紧张得不行,一天至少要问三十次纪澄,有没有感觉到阵痛,是不是要生了。
稳婆在纪澄刚怀孕的时候就已经找好了,是靖世军的探子在各州府物色好的,选的那经验最丰富的。马元通也提前一个月就住进了沈府,万事俱备,如今就只欠纪澄的肚子发动了。
“你能别在我跟前走来走去吗?”纪澄不耐烦地看着沈彻,“我都被你走得头晕了,我本来不紧张的,结果被你搞得都紧张了,我去园子里转转,你别跟来啊。”
“别任性,你都这样了,我能不跟着你吗?”沈彻说完就去给纪澄拿披风。
“我是认真的,你就让桂圆儿她们几个陪着我去吧,我看着你就紧张。”纪澄抱怨道。
沈彻也知道自己是有点儿杯弓蛇影了:“那好,只能去转一刻钟知道吗?”
“知道啦。”纪澄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去放风了。
园子里玉姐儿她们几个小一辈儿的正在放纸鸢,纪澄看着小孩子叽叽喳喳地笑闹,自己也觉得高兴,过几年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也能这样跑跑跳跳了呢。
纪澄扶着桂圆儿的手正看得有趣,却见风又把纸鸢吹到了树枝上挂着。玉姐儿跑过来眼汪汪地看着纪澄:“二婶婶,他们都说你能用弹弓把纸鸢打下来对不对?”
纪澄弯腰捏了捏玉姐儿粉嘟嘟的小脸:“那二婶婶试试吧。”
久未使用弹弓,纪澄的技艺已经生疏不少,不过好在这次纸鸢挂得不高,纪澄试了五六次之后就将那纸鸢打了下来。
一群孩子本是围绕在纪澄周围看她打纸鸢的,这会儿见纸鸢落下来,一窝蜂地就往前冲。
孩子本来就不懂事,也没个轻重,纪澄被后面的孩子一撞,就直直地往前扑去,亏得她在临触地的一刹那转了转身体,侧着身倒在了地上。
桂圆儿吓得当时就傻了:“少奶奶,少奶奶……”
纪澄的肚子一阵剧痛,她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了,就像尿了一般迅速打湿了她的衣裙,纪澄打了个寒战,难道沈彻的梦真的是警示吗?
纪澄后悔万分,想着这次沈彻肯定要恨死自己了。
沈彻可不是恨死纪澄了吗,不过眨眼的工夫,就那么一点点疏忽,就叫他万劫不复。
给纪澄准备的产房已经用不上了,现在的情况根本容不得搬动她,只能立即在她周围围上帷幕,权充产房。
纪澄已经开始神志不清,这产妇昏迷如何能有力气生出孩子?眼见着就是一尸两命的境况,沈彻一耳光就打在了纪澄的脸上。
“纪澄,你给我醒醒,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沈彻疾言厉色地嘶吼,“你若是不醒过来,就只能剖腹取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他吗?掐死他也太便宜他了,我会慢慢折磨死他的,你也休想进我沈家的祖坟,一张草席裹了往乱葬岗一扔就了事,我将来娇妻美妾你可别怪我无情。”
纪澄迷迷糊糊地听着耳边的声音,想着沈彻这厮可真够歹毒的,她都要死了,他居然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纪澄奋力地睁开眼睛,恨不能用眼刀弄死沈彻。
却见沈彻红着眼圈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阿澄,阿澄,别让我恨你,什么我都能帮你,只有生孩子我帮不了你。”
本是难过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纪澄听见沈彻的话就想笑,她倒是希望沈彻能帮她呢。“出去。”产房不吉利。
沈彻哪儿能听纪澄的:“阿澄我教过你的,不要使蛮力,来,跟我一起呼吸。”
不太美好的回忆又涌上了纪澄的心头,沈彻前些日子都快将那些稳婆折腾死了,他就差没到别人家里去观摩其他女人生孩子了。
呃,这人轻功那么好,纪澄突然觉得指不定沈彻已经去观摩过了。
总之,快要临盆这一个月,每日沈彻都会教纪澄“呼吸大法”,说是这样呼吸生产的时候最省力气,纪澄都要被沈彻逼疯了。一个大男人居然拿个枕头塞肚子里装孕妇,然后教她怎样生孩子。
“阿澄,阿澄,别睡,别睡。”沈彻微微用力地拍着纪澄的脸颊。
纪澄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睡过去了,她想沈彻打得可真疼啊,她就算死了也得从坟墓里跳起来打死他的。
脸颊上有滚烫的泪滴滴落,实在是太疼了,纪澄想就此昏过去躲避那种疼痛,却被那泪水给刺得更痛,她开始慢慢调整呼吸。
耳边稳婆惊喜地叫道:“少奶奶有力气了!”
紧接着有人往纪澄的嘴里喂了药汁,她疼得睁不开眼睛,若非沈彻就守在她跟前,她怕是坚持不下去的。
手心里有源源不断的热源传来,加之纪澄平日里又一直在坚持打拳,那是沈彻教给她的动作,说是请教了西域来的和尚,这套动作有助于生产。是以纪澄此时的情况虽然凶险,但到底还是断断续续地坚持了下来,因为她一旦撑不住想睡了,就会被沈彻给打醒。
纪澄委屈极了,从晌午一直疼到月上柳梢,总算是听见有人喊:“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眼见着有了希望,纪澄也来了力气,她只觉得就像便秘的人突然畅通了似的,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下就晕了过去。
稳婆喜不可耐地抱了那孩子送到沈彻眼前,沈彻却是看也不看,忽又听见有人惊呼:“少奶奶血崩了。”
那稳婆再不敢讨喜,被唬得立即抱着孩子出了帷帐。老太太已经在外头坐了一日了,听那稳婆说是个儿子,顿时心花怒放,忽又听见说纪澄血崩了,她身子晃了晃,叹息一声:“将孩子抱到我那儿去。”
纪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孩子呢?”
沈彻黑着脸道:“在老祖宗那儿。”
“儿子还是女儿啊?”纪澄又问。
“你就只会问他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沈彻怒气冲天地道。
纪澄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今后我们再也不生了就是了。”
“还生?你看看我的白头发。”沈彻将头递到纪澄跟前,“你数数,这几日我添了多少根白头发?”
纪澄抬手摸了摸沈彻的脑袋:“小老头。”
沈彻握住纪澄的手道:“你以后快别这样折腾我老人家了。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你吓的,明明不许你出去的,你偏要嫌我烦,这下好了吧,吓得我……”
真是个啰唆的老头子,纪澄赶紧道:“我饿。”
沈彻自然舍不得饿着纪澄,没好气地道:“你就会跟我耍心眼。”
亏得沈彻有那预警的梦,所以纪澄虽然血崩了,但是药品都是齐备的,倒是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劫。
直到纪澄脸上终于看见一点儿血色了,沈彻这才允了她看孩子。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儿,沈彻亲自去芮英堂抱回来的。
“起名字了吗?”纪澄问。
“没呢。这孩子一出生就害得你遭难,老祖宗做主说小名儿就叫阿难。”沈彻道。
现在老太太的心头宝可不是沈彻了,而是小阿难了,因着他出生时爹不疼娘不爱,没一个搭理他的,老太太自然就偏心了。
可这话确实有点儿冤枉,纪澄醒了之后阿难就抱回了九里院来养,沈彻是又当爹又当娘,纪澄却是个大老爷,只管坐在床上指挥这个指挥那个。
“你不是说不要他,怎么现在又抱着不松手?”纪澄抿嘴笑道。
“明知故问。”沈彻挑眉看着纪澄。
“公子,阿难该吃奶了。”奶娘在外面恭恭敬敬地禀道。
沈彻抱着阿难朝纪澄笑:“正好,我也饿了。”
纪澄脸一红:“你羞也不羞?”
沈彻将阿难抱给奶娘后,将头凑到纪澄跟前道:“这有什么可羞的,反正阿难也不吃。”
纪澄使力地推着沈彻的脑袋:“好了,别闹了。”
帐子里许久再没有声音传出来,伺候的丫头也知道,但凡二公子和少奶奶单独相处的时候,大家最好谁也别进去讨没趣儿。
外头的天色正好,人的心里也跟天色一般晴朗。做主子的欢喜了,下头人脸上也带着笑意,因着主子高兴才好伺候嘛。
丫头、婆子私下里议论,都说在九里院当差是最轻松的。因着那里头住着的两位主子,总是和和气气的,从没见红过脸。
哦,对了,红脸的时候也是有的,但不出一个时辰准有人认错儿。至于是谁先低头,外头人就只能各自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