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元侧头看了一眼,方才这气还堵在胸口,没处顺,见紫萱红了大半个脸站在门口,便冷冷的说了一句:“从前耍赖赖在我这元清殿,这会倒矫情上了?”
紫萱素来不愿别人揭她的短,听归元这么一说,疾走了几步到了他近前,推了他一把:“谁耍赖?”
归元白了她一眼,继续装做假寐,紫萱不解气,索性拉了把椅子坐在归元的眼前:“我今天还就赖上了!”
这出儿,惹得白泽噗的笑出声来,捡起桌上的药丸子抛给紫萱:“那这归元吃药的事情,可就劳烦你了。”
白泽临走还不忘和紫萱眨巴眨巴眼睛,而后这房中便又只剩下紫萱和归元,归元继续装睡,紫萱气不过,捅捅他:“哎,哎……”
归元身子躲了躲,睁开眼睛:“我没名没姓的么?哎来哎去有意思?”
紫萱气的翻翻白眼:“小心眼!不就是洛之要来娶我,摔个脸子给谁看?”
归元斜靠在软塌上,半天才说了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紫萱脸又红了一红,作势整整衣襟:“那,那你也,也从来没说过……”
“说过什么?”归元恨不能敲开紫萱的脑袋,看看里边到底都装了什么破烂货,刚才这心意表的是真真的,她这脑壳迷瞪迷瞪的还是没弄真切。
紫萱忸怩了半天,眼珠转啊转的,看见桌上静静躺着的两粒药丸子,便拿在手中:“吃你的药得了,要是真瘫在床上,我还怕天帝来找我算账呢!”
归元笑了一笑:“便是瘫了也是因为外边站着的白泽,和你紫萱有什么关系?好心还得不得好报了?”
紫萱脸上又是红了一红,索性将药摔在他身上:“哼!”
归元捡起了药,见她气红的小脸,也不禁一笑:“还生气,难看死了!”
紫萱使劲推了推他:“从小到大你都说我长的难看,我哪难看了?你看洛之还说我长的好看呢,还要来九重天娶我!”
归元顿了顿,这气氛又愈发的尴尬起来,紫萱翻了几通白眼,见归元还是没半点反应,到底是耐不住性子,推了推他,归元抬起头,紫萱望见他眼中自己浅浅的倒影,有些难为情,眼珠子四处的转啊转,归元看了看她的神情浅笑出声:“心口可还疼?”
“呃?”紫萱愣了一愣,看归元盯着自己的胸口看,往后猫了猫身子,脸上染上一丝红晕,“怎么不疼?要不剜些你的心头血,你看疼是不疼?”
归元紧拧着眉,思了一会儿,伸出手拉过紫萱,紫萱往后躲了躲,归元低声说着:“让我看看伤口愈合的怎么样?”
“有什么好看的?”紫萱小声的嘟囔,归元但笑不语,还是用了些手劲儿,扯过她的身子,细细的拉开衣襟,见左胸上三寸长的口子,结着疤,衬着嫩白的肤色愈显得狰狞,归元心下一酸,指腹轻轻的摩挲着伤口,紫萱往后躲了躲,扑落开他的手,又紧紧的合上衣襟,归元抬眸定定的看着她,轻轻的拉她入怀,紫萱的小脸便又合时宜的红了一红。
要说,窝进归元的怀里,便是少时常干的营生,甚至同塌而眠的事情也没少干过,不知怎地不过是千年的光景,倒觉得有些别扭,别扭的岂只是紫萱,连同幻境外的我,也别扭的吃紧。
怕是任何女人,见着自己的男人搂着别人情意绵绵的也都不会开怀到哪去。
我低头想想,仿若自己是归元与紫萱,哦不,银狐和莲数万年的轮回中那一曲偏了调调的小插曲,无论如何的情深意长过,枕边厮磨过都仿似水中花,镜中月,我有些觉得自己多余。
起身伸了伸胳膊腿,肚子饿的透紧,殿上供养的仙果仙香飘荡,捧了仙桃便吃个满怀,幻境中的情意绵绵便在我狼吞虎咽中一一褪去,吃饱喝足我还不忘盹了一盹。
能顶着夫君的前情睡的天昏地暗,数数,九重天也就我忘川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梦中,竟是归元那厮在我近前含笑而立,掌心温热,热的我的心肝儿一颤一颤,我委屈的窝在他的怀里,哭的是淋漓尽致。
我哭的是,没有在他银狐的那一世就遇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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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醒了的我,正了正身子,幻境还在继续。
我那紫微帝君与天帝殿上正襟危坐,下面跪着的是归元与洛之大叔。
哦,忘了说,洛之大叔年轻时倒是有些邪气让我不喜,我四下看看,没见紫萱。
心下正奇,便听着天帝张口说道:“归元与紫萱自小便有婚约,两帝之言岂能儿戏?洛之还是速速回吧。”天帝又侧了侧身子,对着紫微帝君:“紫萱虽然修为尚浅,但朕的小四也没那当天帝的志气,也不用紫萱修为到天后的资质,若不然,选个日子,这婚事便成了吧,夜长总是梦多。”
紫微帝君捋着胡子含笑点头,天帝还未等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便听我那洛之大叔说道:“若说这婚约,倒也要紫萱愿意才行。”
归元冷笑一声,低低的在他身侧提醒:“洛之管的未免宽泛了些。”
洛之撩起袍角起身,闷哼了一声:“还是归元殿下担心……”
“依我看,这婚事就定在下月初三,洛之殿下若是得了空,来紫微宫里喝杯喜酒!”我那紫微帝君插了话,这婚事一定,洛之便不好再说什么,愤愤然的谢了礼出了天宫的殿,归元起身而立,若是我没看错两帝的神情,神情有些沉重。
而后来的幻境,便终于让我懂了,这沉重来自于何处,未料得少时那仙魔一战,起的由头便是我夫君要明媒正娶紫萱,洛之大叔带着魔界十万天兵闯上了九重天。
紫萱如同个懵懂的娃,呆呆的站在南天门上,看着四下血流成河。
洛之大叔杀红了眼,与归元迎风而立。
“我说过,我会来娶紫萱!”洛之大叔神情定定,手中的剑又紧了一紧。
归元自那时与穷奇恶斗,身子大不如前,洛之刺出的剑躲了又躲,还是偏了几寸,肩上露出碗大的血洞。
“归元!”紫萱惊呼,竟步子踉跄的从南天门上飞奔而下,归元将她护在身后,“不是告诉你老实呆在殿里,怎么就是不听?”
紫萱哭的让我心碎,我微闭上眼睛,却听得又一声闷哼,熟悉的让我心酸,我半张开眼睛,见洛之大叔的剑锋放在归元的脖颈之上,紫萱过去拉扯着洛之的衣角:“洛之……洛之……为什么少时我们情同手足,现在却要倒戈相向?”
“归元!”是天帝的声音,怕是刚刚赶来,祥云踏的有些不稳,紧随其后的还有我那紫微帝君。
“放了我儿!”
洛之冷哼了一声:“好!不过……”洛之低头看了看紫萱,轻声的说:“紫萱我带走!”
“不行!”归元定定的声音传来。
众神往来博弈,却都没注意到跪在洛之脚前的紫萱,紫萱从怀中掏出利器,直刺心口,惊得紫微帝君疾呼:“紫萱!”
“紫萱!”洛之丢落手中的剑,急急的把紫萱抱在怀里,“紫萱!”
归元恍惚了神情,却见紫萱低低的说着:“这下,都两清了……”
归元如暴戾的狮子般,额头青筋暴露:“怎么能两清?”
洛之紧紧的将紫萱抱在怀里:“你别说话,我带你回魔界……”
紫萱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洛之,我和你走……”
“紫萱!”紫微帝君跌落了云头,到洛之近前,紫萱的面色愈加发白,紫微帝君一把从洛之的手中抢过紫萱:“傻孩子……你这是……这是图的什么!”
一阵混乱。
天帝有些不厚道,趁机逮了洛之。紫萱卧床有些时日,我那夫君日日在侧,又是端茶又是喂药,婚期因着洛之的捣乱便搁置下来。
没几日的光景,魔帝来了天宫,数十万的魔界天兵围着九重天,天帝心有惊慌,白泽有着未卜先知的本领,给天帝指了一条明路,若要天魔两界平稳,只能将紫萱下嫁洛之,紫微帝君百般不愿,白泽喝口茶点点道来:“紫微帝君也能占得星相,如何不知凡间的命格有天界把持,神仙的命却都抵不过一个天数?”
紫微帝君无法,送走紫萱那日,将归元禁足在紫微界里,外周结了结界。
帝妃和帝君忍不住落泪,紫微宫里紫萱勿自的发呆,白泽来看望,紫萱动了动呆呆的眼珠:“照顾好归元……”
便是这声嘱咐,惹得白泽与幻境外的我都落下泪来。
幻境片片,之前我有些埋怨紫萱,管是洛之或是归元,总归有个明白的归属,何苦恋着其中一个,又让另一个念念不忘?
我却不懂得,紫萱要的不过是两相成全,洛之之情,归元之意,少时三人青梅竹马的情意罢了。
那天,僻静的小院里,木棉花开的摇曳,枝枝妖艳欲滴,少时与我相交的青五,呆呆的看着木棉,不吃不喝。
归元在紫微界里痛苦失声。
紫萱跪别天帝,紫微帝君、帝妃,只字未提归元,却是走到南天门口,低声和洛之说了几句话,便直奔天帝后宫,紫微帝君赶到之时,便见紫萱站在木棉花下,呆呆的立了一会儿,天帝转身不忍再看,紫微帝君走过前去,紫萱自言自语般的:“父君,这木棉花,可真好看。”紫萱抚着树斑驳的枝干,竟低声的笑出声来:“父君,你说归元是不是有些傻?若不是昨日锦绣来看我,我还不知道,归元去凡间寻了这花,又知道我喜欢在这种了这些木棉花……洛之有处院子,那院中千株木棉好,却敌不过这一枝香……”
我哭的不成样子,想我少时,每够着够着爬树摘这妖艳之花,便常见归元站在树下呆呆的笑,原来透过我这胡闹,他看着的却是紫萱,心揣着种种还未来得及开始的情意,便是因顾着归元的仙根,随着洛之大叔走了的紫萱。
紫萱随着洛之去了魔界,一晃便又是万年而过。
魔界远不如九重天里来的太平,洛之大叔忙着处理魔界的勾心斗角,势力角争,便只剩下紫萱呆呆坐在殿里,看着庭前花落,百年千年万年的过。
更有那些殿里伺候的妖精,嗤笑紫萱万把年来的仙籍。
天魔总归是殊途。
洛之立妃,也算是魔界里的一番大事,却因魔界众多势力纷争,迟迟没个定论,若是侧妃便罢了,正妃倒还是要有魔界的诸多姻亲联合的戏码,每每到夜幕之时,洛之便会潜进紫萱的殿里,把她搂在怀里,低低的说:“紫萱,等等我,过不得几日……”
这几日,便又如千年万年来的绵长。
直至,魔界里招摇山的山头欲将女儿嫁与洛之,使了小小的手段,紫萱才逃出了魔界,一路却又不敢回九重天,只好使了法术,隐了仙根在凡间度日,只因从天界走时,白泽嘱咐的话,三万年后归元有场天劫,这劫就是自己。
凡间百年光景,不过就是天界一日,紫萱日日数着日日惦着,在凡间守着的山头里,白了青丝,又青了白丝,兜兜转转混迹万岁光景。
直到遇见了来凡间历劫的归元。
紫萱有些欣喜。
归元历劫,忘却了前情,只等归位时方才记得凡间所历诸多,幸好,紫萱识得他。
第一世,归元落魄书生,紫萱日日接济,粗磨了双手,洗衣做饭,与他毗邻而居。归元守着心里的情意,即便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不识得紫萱的元神,却恋着紫萱日日相守的情意,及第后布十里红妆来娶,六十年相守,膝下虽无儿女,却也情意满满。
第二世,归元生于帝王之家,六国征战,归元立于城墙见紫萱拾掇包裹匆匆逃命,嘴角露一抹笑意,讨了紫萱做王妃,却是命短,不过而立之年便死于手足残害,紫萱悲切切的送了他的元神,幻化清风,山中又等了二十年。
第三世,归元传经讲道,紫萱幻化成小沙弥,整日为归元铺床,倒茶,擦木鱼,便是近近的守着便觉圆满。
………………
十世历劫,最后一世,紫萱双手葬了归元,呆呆的坐在坟前:“归元,你会记得我么?”
我在幻境外,哭的稀里哗啦,眼见紫萱推开寺院的大门,剃度修行。
百年千年,换了一个又一个主持,紫萱还是固执的守着听着听经,一遍又一便,一年又一年。
虽说岁月不会催着神仙老,我却见紫萱的眼角布上了我所不懂得的愁苦,是啊,当了神仙又能怎样?却不如凡间一世又一世的红尘那样真实,或爱或痛,或悟生死。
我那夫君,也固执的如痴傻般,元神归了位,便又使了精深的法术,探着紫萱的元神,却不知,紫萱顾着那三万年后的天劫,在遁入空门那一日便隐遁了仙根,给自己种了封印,折损了千年修为。
万般寻着皆是空。
我突然悟到,若是天劫,又怎是光紫萱躲着就能躲得过去?
紫微帝君下凡布道讲经,到底是血脉相连,即便是种了封印,紫微帝君还是识得紫萱的元神,兜兜转转的将紫萱藏在紫微界之中,又在紫微界中布下道道结界,只剩着与我相交甚好的青五日夜相陪。
若不得,青五一听归元提起紫萱脸上便是暖暖的神情。
却是有这层缘由。
三万年,说着容易,却是千般万般的难过,白泽常出现在元清殿,更是有时斜靠着廊柱看着归元在厅中作画,我心内紧结。
一个女子若是呆呆的望着,若不是傻了便是生出了丝丝的情意,我那夫君便是仙班里也找不出几个如此模样周正,又情深意重的仙来,白泽倾心却也不意外,只可惜,我那呆头鹅的夫君满肚子想着的便只有一个紫萱。
白泽有时冷嘲热讽的编排紫萱与洛之如何恩爱,归元便只是抬抬头看看她,便笑而不语,爱恨都会另人疯狂。从前白泽揣着成全紫萱和归元的心思,不过就是两万年多的光景,便生出如此非分的念头,日日窝在元清殿里,甚至厚着面皮去求着天帝。
天帝说:“若是归元同意纳你为妃,自是好.”
不轻不重两边不得罪的话说起来天界里恐怕没谁有天帝这本事。
广寒宫里月色正浓,影影绰绰的,归元站在殿中看那点点月色,十世相守仿佛还就在眼前般,白泽端着酒,晃动杯中琼浆,玉指葱葱,归元接过酒,笑了又笑,待白泽爬进归元的怀抱,归元才在她的耳际吐气如兰的说道:“你可知,我九尾狐一族天生媚术,这春药怕是白泽上神枉费了心机……”
白泽面上尴尬,半天才说:“怕是这时,洛之和紫萱的娃都满地跑了,你只知求不得的好……”
“白泽,”归元打断了她的话,轻轻的推开她,“你如今对我归元,不也是求不得的好么?”
白泽一愣。
半天,才恨恨的说道:“你可别后悔。”甩袖而走。
而后发生诸多事情,让我心有些顿悟。
白泽贵为上神,算得出归元的天劫是紫萱,却算不出自己的天劫。
白泽魔界一行,未见到紫萱,却卜算出紫萱藏在紫微界之中,洛之急急奔去,破开结界,紫萱在拖着腮帮子发呆。
洛之过去轻轻抱起她,落下泪来:“紫萱,你随我回魔界……”
紫萱看了看他,轻轻一笑,三万年,不仅仅是弹指一挥间,时光的利刃远会改变许多事情,紫萱手抚着洛之历经风雨的脸:“洛之,当日,我随你回魔界,原打算要与你过着太平的日子,”泪珠子扑落,引得洛之心下一慌,“可是,洛之,你问问自己的心,我紫萱真有你魔界的权利来得重要么?”
洛之嘴唇动了一动,紫萱轻轻的推开他,“想我无亲无故的,过了万年……”
洛之紧紧的抱住紫萱:“紫萱……”
我那归元夫君进了紫微界,见到便是洛之搂抱紫萱的一幕,怒火腾的烧的要燎原,疾步过去一掌劈在洛之的脑后,紫萱愣了半天,才喃喃的唤了一声:“归元……”
归元闷哼了一声:“迫不及待的情意绵绵,紫萱,本殿下真小看了你!”
白泽立在不远处,抱着双臂,微微冷笑看着紫萱,紫萱欲开口,却听得归元冷冷的对洛之说道:“还当天界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么?”
说完便捏了诀,层层天蚕丝将洛之捆了个紧实,紫萱过去摸了又摸,扯了又扯,转头看向归元,却见他眼中燃烧怒烈的火苗:“你先放开洛之。”
归元闷哼了一声:“躲在紫微界里忘了规矩?见了本殿下却不行礼?”
紫萱愣了一愣。
又转头看了看洛之,才屈膝跪在归元面前,垂首低声说着:“归元殿下,紫萱求你放开洛之……”
归元见她顺从的跪地,怒火又上来几重,冷冷的嘲讽着:“十世情意,本殿下算是瞎了眼!”
说罢便扯着洛之上了祥云,紫萱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白泽走到她近前,扶起她的身子,似笑非笑的说着:“你知道,没有谁还会在原地等你……”
紫萱心裂出丝丝的口子,毕竟过了近三万年,早不是青葱的孩童,从白泽的眼神里,紫萱懂了那一丝丝的情意,若是能成全,也好。
想到这里,紫萱低低的跪在白泽面前:“洛之未伤过我分毫,求白泽上神,救一救洛之……”
白泽把玩着袖口:“一命换一命,你也愿意么?”
紫萱心下一痛,还未等说什么,白泽便自顾自的说着:“紫萱,我替你照顾了归元三万年,从你走的那日,我就与你说过,我们白泽一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归元近十万年的修为,一等一的仙根,你愿意见他就这么陨了么?”
“何况,天帝偏爱这个四子,当年便是保着天界的安稳,也保着归元,才与魔帝商议将你下嫁洛之,此时又与那时有何不同?”
我在幻境外,瞧了个透亮,心神晃了又晃,脑仁儿轰的一下,竟悟清了前因后果,当日里在龙宫里做的那个清浅的梦纷至沓来。
当日里,紫萱在南天门上剥剑一刎,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