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生——他理顺过我的头发——是为了从桌子下面救我出来——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他见过我最狼狈、最恐怖的样子,可他还是说我美丽——他用车子载着我游遍了校园,我被他迷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因为能和他一起吃饭,我开心地让腰围增长了三寸——和他在一起,我好多次遇到奇迹——星空中会降下流星雨,白雪会变成温暖的花朵——当他拥着我的时候,我甘愿成为他的俘虏——他已离开我了——不,他从来没有靠近我——”
望着屏幕上间断的句子,我泪流满面。第一次,我正视了我的失败和脆弱。我把那句“他已离开我了——不,他从来没有靠近我——”复制下来,将它不停地粘贴在屏幕上。那一刻,我已忘记网络的那一端,还有一个人正在和我交流。
后来,我死机了,然后,我没再上线。
在网上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第二天,我一上网就给“一千零一个理由”发了一封E-mail,大概内容是昨晚的那段话都是我编的,让他不要相信。我等他回E-mail给我,用他惯用的语言说他根本没有相信,那么我一时的冲动就可以像黑板上的粉笔字那样,用黑板刷一擦就擦得一干二净。可是他没有回我E-mail,也没有上线,这个总是挂在网上的家伙好像人间蒸发了。
奇怪哦,我又没说喜欢他,他干吗落荒而逃?
没有了“一千零一个理由”,上网聊天变得索然无味。我是个我行我素、信口开河的人,在网上没有人会愿意与我深交,只有那个傻乎乎的家伙会迁就我的语言,于是我深刻地感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5月,草长莺飞,我的后窗迎来了它的迷人季节。不过应了那句话,物是人非,没有了一手持书,闲步而来的白卓,就像油画被刮去了最抢眼的那部分颜料,所有的美好都贬值了。白卓,到了大洋彼岸,你仍然会被洋妞追逐吗?那时,你应该会乐不思蜀,不需要别的女孩儿友情挎刀了吧。
5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在网上意外地发现,失踪了一个多月的“一千零一个理由”回来了。
“喂,呆瓜,去哪儿发财了,怎么这么久不见你的倩影?”
“我?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你有病啊?需要休息。”
“你讲话真是很没有礼貌啊^-^”
“无法忍受了?那你继续失踪吧。”
“不是无法忍受,是无力忍受……”
“呵呵,我会误会你是残障人士哦。”
“月光,我在网上查了’我爱你‘的表达方式,找到了好几百种。”
“是吗?一条虫爬到身上已经很可怕了,人们还要去研究它的变异,真无聊。”
“如果我送条虫给你,你不会拒绝吧?”
“欠扁啊,你。”占我便宜,我送十个拳头给他。
“别打,小手勿动,看好,我送的是瞌睡虫。”
“是啊,很晚了,我下了,88。”
“等一下,明天我会给你发E-mail。”
“发吧,反正我不会看。”算是惩罚他不回我的E-mail吧。
“那我就放心了,我真的不希望你看,你只要把E-mail存在邮箱里不要删掉就好。”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给我发E-mail却不许我看,那还发给我干吗?够笨够笨。
“还有,月光,我以后都不会来了,这些日子能与你成为聊友,我很开心,希望你的感觉也是一样的,bye。”
他第一次在我之前下线了。望着他的头像变成黑白,我还真不习惯。网络啊,多奇妙的世界,每个头像后都有一个自由的思想、自由的灵魂,像空中飘荡的蒲公英种子,会随兴而去,随风消失。
不过,网络毕竟不同于现实生活,那些难舍难分、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之类的词在这里都用不到,有的,也许只是淡淡的一丝遗憾吧。
第二天,我果然收到了“一千零一个理由”发来的E-mail,本着给他最后一个面子、为消失的他尽尽人事的想法,我还是打开了它。
断章
发信人:一千零一个理由
标题:Saygoodbyeforever!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一首卞之琳的《断章》,早在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已经烂熟于心了。诗是极好的,感觉就像一部文艺电影的片断。不曾想,某天,我也会走进这部电影。
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我按惯例捧着《浮士德》到工学院的楼后阅读。这里很僻静,是我在整个学校里找到的唯一一处没有被喧哗和骚动污染的地方,所以我会甘愿横穿整个校园来此幽境。
白杨树的叶子已经开始脱落,这世界上万事万物都遵循着自然的法则消长,绝无例外。偶尔,我也会抬头为青天下树叶那凄惶的美丽而伤神。一次举首凝眸的观望,让我看见了三楼后窗中的你。
只是一个呆呆的侧脸,已泄露了你所有的美丽,那一刻你周遭的景致都失去了秋的绝望的艳丽,变成苍白一片。我心头立刻忆起了这首卞之琳的《断章》,是太相似的片断了。
你坐在三楼看远处风景,
看风景的我在楼下看你。
美丽装饰了三楼的后窗,
后窗下是被你打动的我。
如果不是我已无力一见钟情,我想你一定会装饰我的梦。
几天后,在阶梯教室,我拒绝了一个向我示爱的女孩儿。我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可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没有爱和被爱的权利。当女孩儿伤心地跑开的时候,我的挫败感全涌上心头,连到后门那几步远的路,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下来的。后来,我听到了你无奈的呼救声。
你是一个不愿承认自己笨的笨女孩儿,居然把自己陷到了桌子底下。我靠近你,解开你那与钉子亲密接触的头发。这是我第一次触摸少女的头发,感觉很脏但依然滑顺。你的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让我可以在如水般清澈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突然,我觉得你就是我剧中的那位美丽化身。
打听了许多人,我才知道你是数学2003本A的程安琪,一个骄傲的“413”美女。你骄傲吗?我不觉得,你给我的感觉是单纯而俏皮,我想那所谓的“骄傲”应该是你护体的“软猬甲”吧。第二次见面,你又把自己陷到了桌子底下,上一次是脏,这一次是丑,不过两次都很可爱。
我的戏是我现在还留在学校的唯一理由,也将是我人生的最后成就。当你那位可爱的室友加入我们后,我的戏几乎变成了闹剧。她像一尾活跃的草鱼,搅得整池水上下翻腾。于是,我向“不会谈恋爱”的你提出了一个无理的要求,请你成为我的友情伴侣。其实,我是想在不伤害你的情况下,能更加靠近你。不能否认,你对我的吸引力太强烈了。
我用车子载你,感到你的气息与我近在咫尺,我竟希望可以载着你永远这样走下去,到世界的尽头也罢,到时间的尽头也罢。可是世界的尽头毕竟太远,属于我的时间的尽头又太近。
还记得那夜到顶楼看星星吗?天空中竟会出现流星雨,真是个奇迹。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望,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竟会蠢到许愿让自己的病可以痊愈,然后永远和你在一起。那一刻,理性的我第一次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奇迹,也衷心地希望奇迹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其实,遇到你就是我人生最大的奇迹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的身体异常的好,可以为你在食堂中冲锋陷阵而不气喘。你胖了,我为此而感到幸福。我以为命运真的为我安排了奇迹,这20年的生命的无力、存在的折磨都不过是一种炼狱,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2005年的最后一天,我决定和你一起听新年的钟声,并坦白对你讲出我心底的这份感情。我寻到了你,在我们系的楼下,你这个傻天使,张口结舌地向我借白围巾,我怎会不知道你是在等我?于是,我放纵自己拥住了你。
可是,我突然感觉我的双臂在慢慢地失去它的力量。幻觉也好,真实也罢,医生曾说过,这是我发病的征兆。这时新年的钟声响了,我忆起有部书的名字叫作《丧钟为谁而鸣》,正是我的写照。我愿用一生做你的白围巾,可我的一生太短暂,能带给你的只是伤害吧。
后来,你打电话给我。按了关机,我下决心让你离开。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阶梯教室吧?你就近在我的眼前,可我们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道海峡。我看见你含泪的潇洒,你可知我也有泣血的不舍。你离去的脚步每一声都像踏在我的心上,我不能转头看你,因为再看一眼我所有的屏障都会土崩瓦解。你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时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撕裂般的挣扎在我内心翻涌,你最终离开了,我也松弛了下来,全身的力气顷刻消失,随它了。
戏公演后,我办了休学。我是个不愿被人同情和怜悯的人,所以给校方的理由是准备出国留学。我的父母一直在国外工作,他们打算接我出国疗养,可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留在这个有你存在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