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一只白色的苍鹰飞倦了,只在一块石头上歇脚,喘了口粗气。
它凌厉的目光扫视着石头以外的事物的时候,头顶上的天空瞬时变成了安静坠落的深渊。它望着的时候,只是眼睛,因为万物在此刻只是和它的某个器官发生联系。
尼米在看。
如同石头我们看见的外表,尖锐的或光滑圆润的,单色或者是多彩的,因为石头的冷漠造就了与我之间坚硬的生疏,每个石头都是悬崖,都是山谷。
这是感知和被感知的交替,这就是我眼中的尼釆。
当我敏感时,他是迟滞的。
当石头脆弱时,他是顽强的。
当我孤独时,他是孤独的。
而当我又重新审视一块石头时,我竭力与它发生沟通的渴望里,沟壑产生了,肯定是我对他产生漠视的时候,他从某个空间突然地重重砸下。
如果我像他一样追逐内心生活,立即变成一块石头,在悬浮,在下坠的轨迹里像流星,像闪电。
肃穆,静止。甚至在自己之外,我接近了找寻世界之外的那个自己。世界在石头上面是平等的,在他那里形成山峰和深渊不平等的交替,对每一块相遇的石头为之悚然,对每一块已经看见的石头置之漠然,甚至反感和强烈仇视。
这时的石头不为所动,但是,我想一定被什么打动了。
绳索
一根绳子从那边斜递过来。
我暂时不能看清绳子的形状,不能看见之物就是无形和无限。
但是,那边是哪边?绳索,绳索,无数的省略号,他被无限捆绑着,他感觉到无形世界最逼真的隐痛:智者的痛苦。
梦幻中一条秋天的河流、镜子、晨雾,无边的森林里飞来一只黑色鸟,就在我快要触摸到它羽毛的时候,它一转身,软绵绵的时间就突然绷直,在我这里打个折向另外方向飞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为了把绳子一直拉紧拉直,因为他可能永远不知道绳子的开头和末端。
如果他即刻放手,才真正拉紧了这一根绳索。
拉紧的愿望使他陷入松弛,使他强大的思想与他虚弱不堪的身体产生一种永不妥协的较劲。
松弛的绳子形成他一生的深渊。
不断地绷紧。因为强烈对抗的心理使他在这个不间断的缝隙演化成为向上拋升的力量,而一直不能放松的绳索不是为了过渡和牵引,不是为了绑住一棵树和某个石头,绳子在他这里完全变成了形式化东西的时候,才可能演绎成为反向的力量,成为勒紧他身体的死结。挣扎使他上升,飘浮,成为他生命存活的唯一的征候。
我想,他是自愿的,他宁愿把自己捆绑,一直到窒息,因为他看见伴随这种巅峰状态所出现的狂喜境界:上帝死了。
仅此一念,造就了他的复活,绳索强大无形的反拋力,形成激烈起伏的深渊和山峰。
而对于我,只是一道弧线。
玻璃杯
充满危险的存在。
来自自我长久地、不安地、不由自主地战栗,犀利的感受被语言锋利的刀片包围着,分分秒秒处于紧张地惶恐之中。
思想的玻璃,精致无比,敏感,透明,脆弱。
一方面透视这个世界,一方面在完全的纯粹的透明中进入无我,内心的洞彻无视所以看见的物质。尼采一生在备受多种疾病折磨中,被打磨成越来越薄的玻璃器皿,是一个容纳或拒绝容纳的载体。透明是天才者夭折的最后的坟场,甚至连埋葬的泥土和墓碑最终都变成了玻璃。
透明就是美好的灾难。
他在不断地寻找中逃避这个世界的过程中,成为玻璃的漫游者,一生与影子游戏或决斗使他获取与虚无抗衡的巨大力量。而这种力量的无限制地增长导致成为直接破坏力,尼采的玻璃杯被轰然击碎。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杯子从来就不准备盛放任何东西,水和美酒成为自己样子的瞬间,突然消失,包括他自己。
夜色澄静,月光如镜。
在一个遥远的海边,巨浪拍打着小木屋桌面上的玻璃杯,风暴在它的周围旋转,他在独自的凝思中颤抖不息,保持着茫然的无知觉的平衡。
忽然,一阵大风破窗而入,他在玻璃杯的边缘跳舞,这就是尼采,他在这里,我看见优雅的危险,渐渐透明。
时间
尼采的时间,快乐吗?或许快乐。
他不断地把自己和书籍折叠成纸飞机,掩藏在时间的晨雾里,飞行在白色深渊。
没有动静的时间被绑架,腾空而起。
他在静静地下坠,在浮生里浮升,亲手制造时间的人,又亲手打碎。
他一生面对悬崖,在移动,在虚空的浮雕中慢慢浮现,而那些不断剥落的碎片迅速聚拢,还原成为另外一座山峰,与他形成崭新的对峙和对抗,展现出他的世界瞬间的完美。
他返身,碎片、意志、幻象主动和被动地侵入他的身体,主义、陷阱、政治和妓女使他的空间加速风化、崩溃,瞬间化成羹粉。五彩缤纷的时间随风,飞舞、飘散。
站在任何一个地方,形成自己的巅峰和深渊,经久不化的积雪,影响了他发须的颜色。他的目光转向另外一边的时候,世界的另一边空洞无物。他的身体像棉絮一样飘飞起来,就像候鸟的翅膀在骨骼的外面拍打着无边无形的空气。
时间之轻,使他变得沉重、脆弱、虚软,一触即毁。与时间的角逐,使他无可奈何地成为时间的敌人;不懈地决斗,使时间发生巨大地断裂;循环往复,使他同时获得了比时间更加庞大和虚无的力量,保持了最持久的活力、意志和永恒。
时间死了,尼采活着。
最终活在他自己的内部,自己的由精神和思想构架的坚固不破的空间。
时间怂恿了他,挽留了他。以拒绝的方式挽留了他天才的不断肯定和否定的,变幻莫测的灵魂。
他刚一上路,时间就加快了心跳。时间,无可奈何地顺从着,并发生了变异,他以时间的形式无孔不入,几乎找不到物质的根据,他在旁人不能进入的隐秘世界长驱直入,他最终拥有和完成了自己。
时间活了,尼采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