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很久,也渴盼了很久,南瓜秧儿终于结出一个像样的瓜来,青嫩嫩的,貌似葫芦,在一架乱枝上坐着,样子憨头憨脑,颇见福气。初夏过去了,盛夏过去了,它的瓜蔓儿也越扯越长,像是地里拽出来的一截绳索,这根绳索,由细变粗,由短而长,就这样爬上了早已有人扔在这儿的几根乱树枝上,它放花,展叶;展叶,放花;成了这株南瓜整日整夜的游戏。好容易到了秋末,眼见着一个个瓜纽儿长着长着就黄落掉,甚至不明白这南瓜是认真地过完一生呢,还是只想与人游戏。现在总算得出了结论:这瓜秧儿呀,是想给身后留点什么,因为秋天已经到了,再不认真面对,日后就没有结果的机会啦——所以,这几日,南瓜似抓紧了时间,专在一个瓜纽儿上使力,那个瓜纽就从众多的瓜纽中凸显了出来,看来,南瓜秧在交出接力棒时不比皇上传位简单,到了该交的时候,恐怕也是自个儿该撒手就撒手的时候,它不急着办,别人又怎么办得了哟。
我是看着这棵小瓜秧破土的。这是一棵饥饿的南瓜秧。如果缺乏足以使自个儿长高、结实的营养,它就永远不会让人看见有成熟的一天,看来它活得挺苦,开一朵花,又开一朵花,花开时不几天就坐了果子,——极小极小的南瓜模样,可是,没几天这些果子不知怎的先后凋谢了,于是它又开花,又结果,我不知道它哪来的激情和劲头儿,它就像受难的母亲,不断地妊娠,结果呢,一个接一个流产,婴儿期的南瓜早早夭折,这是植物,瓜藤子伤心不?人无法触摸它的情感,谁也不知它痛苦的表达方式,也许它从来就不知苦和痛,它就是这么平淡而朴实地做着自己的事,如同工厂里的鄧些女工,面对时间韵只是不蔚迆造出极械零件,除就什么迤不必考虑,或者,它活得竟是如此麻木?不,充满信念?一直往日子的前头赶,一天一天地超越,明知自己的藤蔓绕不过节令,可是,这与它在不断行走的可能时日里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一个人就这样大踏步地迈向前去,我羡慕他的幸福!可对一株攀援的植物呢?它有这种忘我的感受?——结一个瓜吧?结一个,是向世人有所交代!一个人的一生是极其有限的,人总是想给自己的身后留点什么,植物也这样想?难说!瓜蔓儿一直往前走,也是一直从时光里穿过,它在乎的是这穿过的过程,至于结出几多南瓜来,是瓜蔓儿不能把握的,它会向何人保证:我一定要结出几个瓜来一~这可信吗?
我断定:这株南瓜秧终于获得了果实,今是它随意得来的。
曾经看见这棵南瓜的主人这样修理南瓜藤:他在越长越多的蔓上掐断头,瓜蔓儿就收敛了,就开始考虑一路幵的花和正在孕育的瓜纽子,小瓜就渐渐长大了。可它偏生得乖,这棵瓜是野生的,长在这主人家的门槛对着水渠边,它长得比草快,一下子就被主人认出来’就给它锄了遍草,一锄,让这秧儿找到了家。就这个小小举动,谁又敢来争一争!区区一株瓜秧,能指望日后有几何发达?——这情形村人巳见怪不怪,何足理论?掐瓜蔓头的人就理所当然,也就心安理得,这粒瓜种子从黑暗的地方破土,就有了当然的监管人,也就不再是“黑户口”了。结个瓜比一般的瓜还大,我把这个瓜留在家里,不敢拿眼小瞧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