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我望着炉火出神。
我不能离开这炭火的气息。在这个冬天,它向我逼近,冬天也就愈加露骨,凭着风制造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又把这雪挂在树梢上,铺平在道路上,然后隐去,变成了泥迹,在很远的地方折磨行人的脚跟,留下一种摩擦后回味的疼。嗣后寻找温暖,在僵滞而硬的冬天把手伸向自己的腹部。
一个个火潭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建立起来……
山上的树木在很久以前就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变黑了,在火炉边还原那树木的身体,可我很难辨认出这就是从前的青枝绿叶,它们一一有节制地被投进炉膛,还发出对黑暗的歌唱。在冰雪的气息之中,纵横着酒气的山农就这样守着一盆暖和的心事,或者与往事亲切地对接,在经年的雨水中现形。
他把一支支敲得脆响的炭投进了火炉。
黑色的炭很快就燃烧了起来,噼噼啪啪迸射几点火星,这火星在一刹那炫亮或泯灭,化为白色的灰尘,落在某个不被注意之处。蓝色的火苗在火潭或炉膛中灵活地闪吐火舌,在说话或者发出暧昧的呓语。冬天就意外地重了一层,清冷的空气向下压来又一次次被热浪给推远,如果不是风而是雪静静地伏在升起好久的晨阳中,悉心沉着地靠在炉边伸出手,让火光明暗那种寂静中走过的年华,也不乏是一种把握生命之轻的消受呢。然而这样的氛围总是要被——个接一个的日子的喧闹打乱,你无法排斥运动而绝对地做到静止,像你无以拒绝流逝的光和销扬下去的炭火一样,一些栗树或橡树就在一个又一个冬天跟着火光,走远了,如同我。
炭想起过生命吗?我老是要记起昨天,火光偶尔会照亮记忆,帮我走进往事,火光给予我的是些静中的旷远,死亡的喧嚣,赴难的坚挺吗?当我又一次在冬天遇见它,我这么想着时,我似乎与火光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火光照亮我时,我明白自己无非与火光完成了一次心灵的交底。我感到这一切都是必须经历和经受住的,为了一次必然的燃烧,我和命运一样不能违逆,也许只能这样展现,在一堆黑炭旁,这已失去原形的树仍在呼吸,我接近它时,又一次从森林和悬崖边历险归来似的,我忽然像俯视一只蚂蚁的行走,在黑色炭末之中,光明呈现着另一种色泽,它使你可能在得不到火光的释放之前承受窒息的煎熬和厄运。
炭,在慷慨赴火,它那么固执。它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顷刻破碎了,因为它已走过了所不能改变的黑暗,像开始搭上了走向冬天的专列,炉火上喷着气,我大口呼吸,我们就这样在一截时间的重合里道着永恒与短暂的珍重,而后又必然地走向分手的结局了。
我就这样走近冬,像炭一样吸干了昨天的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