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仰头望去,天空的基调是那种淡蓝色的,有几片烟状的白云定袼了,这是个无风之夜,所谓的风月大概言指的就是如此情境吧。园子里是一片杂草,这园子我来得多了,因为它就在我所居住的楼层的墙外,不过,它也有一堵墙隔着,虽是闹处,也就显得十分地偏僻,也就不会奇怪它是那样的静了。
这是早春来临前的一个夜晚,我踏响了这条路,园子里的凉亭和池塘就这样敞开着亭子像一把大伞,它的样子在月色里就分外地暗了。这种暗却阻挡不住来自外部的生气,它并不让人压抑、沉闷,反倒是那么的让人放松,生发点点遐想,它定诱惑了人的某种蠢动的欲望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人的心里开始复苏了,那是什么呢?仔细一想又什么都不是;实在找不出缘由。
我发觉今天算是来对了,这园子给人的是月光深抹过的轻松。凉亭的边缘有可供游人小憩的坐椅,水泥的,有栏杆。如果在白天,你会发现它的粗糙,还有肮脏,但晚上,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因为月光制造的虚虚实实都给人一种不确定性,看什么都有些失真,本可让人产生焦虑和不安的东西都隐去了本来的面目。那些长椅上是空空的,坐上去肯定还是冷冰冰的,但人却不再去想这些,哪怕不在那儿落座,也觉得这里一切都那么美妙。
池子里是一潭静水,甚至是混浊的——这在月色里看不见。月色真是个好东西,把一池的枯荷都装点得那么瘦、那么雅。如果仔细比较,绝不会看到落在水里的星子,星子是要清水养育的灵物,所以在浊水里你找不到它们的影子。四周遍响着一种短促的嘶鸣声,乍一听,这声音立即消失掉了,不注意时,它又响起来,莫非这就是天籁?一忽儿在这里,一忽儿又在那里。可是你丝毫不能确定它响声的确切之处,而这时的草、池水和黑硬的荷梗丝毫不见惊扰,也没有一丝风灌过,只有草汁的气息淡淡地弥漫着,进入鼻孔和肺叶了,在人体内部回环,然后又轻轻地被过滤而出,自然、平淡,甚至找不出一丝破绽。我猜:这也许就是早春。空气还有点冷,但冷的势头早减弱了。轻寒是这个节令的标志,但轻寒正是它魅力的所在之处,把一个节令与前后的时段严格区分开了。我后悔没有翻日历,也没有注意时序的变化,但,谁让自己这么粗心呢?又是什么使粗心就这么轻易地实现了呢?反过来一想,粗心也好,在季节转换过程中,一旦开始留意它,就有点愕然,这惊奇是极富刺激性的,它让人产生一种认知的落差,忽然抽身回到特定的真实中,会有一丝新奇,会有暗暗的激动,还有许多不必言表的幻想和期待。
最终我有把握确定似的,那些虚虚实实的脆响,是来自于池中,具体地说是那些枯荷的苏醒,它们深埋在水底的淤泥里,现在地气动了,寒冬正越走越远,荷还那样沉得住气吗?它也许已憋足了劲头正盼着大地回暖呢,大地是属于这些敏感的有根的植物的,大地不欣赏那些宁可丧失机会也要所谓沉得住气的生灵的——种子在当发芽时沉睡不醒,久而久之,就失去了冲动,就再也没有了生命力,那么,等待它的命运是唯有腐烂变质,哪一粒种子会甘心沉沦呢?我这样想。不过也许是我错了,因为细切的声响到底源自何处我仍没有真切的答案,这样设想毕竟是设想,是一厢情愿。像这样的月夜,一个人什么也不干,就是来这寂静无人的静处走走,想想,东张张,西望望,瞧见的也是影影绰绰中的虚景,什么也看不分明。不分明有时正是人审美视觉中的一种需要,如果这也有着确凿事实的话,我也正是借助这样的事实还原了一种心境。我开始放松自己,也许正是踏进园子的那一刻开始的,仔细审视一番,来这里逗留片刻,在亭子、草地和池塘边游走,起码迎合了一种内心的需要。内心,是那样飘忽却又确定了一个人的存在,听命她的召唤,你会发现曾经被事物裹挟太紧的心,被世事揉皱的心,渐渐地舒展了,轻松了。
枯荷的根在膨胀。来自生命体内的欲望,谁能将其消灭?
现在,池塘是平静的,水也是蓄过许久的,荷叶已落尽,甚至已经在池屮腐灼掉,我却按捺不住来自节令里的心跳,那种伴随春天的潮汐即将涵来的势不可挡的生命的力量它们将像洞开的闸门冲出的洪流一样席卷而来,它们在隐隐的茁声中止痉挛着肢体,仿佛已被压抑太久,已经到了非发起攻势不可的时辰。有时,我就感喟时光的神奇,它不知不觉地推移着,待十天半月过去,一两月过去,傅来看看池塘吧,再来听听这天籁之音吧,那时,这儿会是一番什么景致呢?——“做什么事,都要往后想,朝着未来的方向想,也许什么都明白了。”这便是一池静水赐予我的谆谆教诲?
我的步子不知不觉加快了,有一种力量向四肢贯注,但我该走了,在月色之中盘桓太久,这月色也会伤人的。正如人言,温柔像把刀,在慢慢地割削你,一个人的意志、信心和向往也可能因为梦幻中的陷阱而毁于一旦。月色是一种包装,而真实的东西会在包装的破绽处裸露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