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回家,冬日的阳光在洁白的墙上照出我的影子,也印下了我纷乱的头发。我还站在门外,头发已让我感动,那莫名的感念令我品出了一丝始料不及的忧伤。耳畔是一把把青草揪着风的声音,我的心境呈现一片荒原。
路土,也是一处处地被感动,像告别岁月很久的人或刚要去告别的人似的,对一些本很平常的事物分外会心,对那些并不惊奇的人事本身固有的品质格外贪恋。离别的心情如斯,好像能否拥有今天或明天已不是我所能关心的问题,只有此刻的沉寂才是最为完整的拥有。
一种可贵的真实?
其实我很多次这样经历冬天,穿过雪,很多次目睹横斜在马路上一树树脱光叶子的树影。我也是这样一次次匆匆以清醒的姿态茫然走过,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轮转了四季,我也熟悉了这四季将可能或正待发生的一切,我被这油路的黑和树影的黑如此有着明晰的界线而深感惊奇,仅仅就因为打了一层阳光的底色吗?夜晚或是阴天,这种同色不同亮度的黑就绝对显示不出彼此来了。可一当放晴,无论风尘多厚,朔风多劲,那影子中的树仍是树:路还是路,谁也没有混淆谁。树的影子就写在这有时空荡荡的路面上,没有声息。那种纯然的宁静和净寂,如此纯粹而高贵。在一截粗大而微曲的阴影里,我似乎读出了一场干净利索的雪也即将莅临。可我丝毫读不出冷气,读不到呻吟和半点萎缩,树是伸展的,即使在行将肆虐的冬天,树影也是倔犟的,没有一点儿媚俗之态,像你突然窥到了自己生命无法改变的本质和万物固有的规律。就这细小的形象,也凝固了大千世界壮阔斑斓的喧哗呀!就这树和它的影子,一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一个直立于地,一个横展于路,交替构筑的竟是一架生动形象的生命坐标。
它们因光影的组合,虚实的映衬,概括了多少生命主题的内涵,让我不得不景仰生之神奇与简约。
在这一刹那,我第一次惊诧于额上的皱纹,第一次像从梦中醒来似的恍然大悟青春不在,它们正像一条条流动不息的河,正像田畴上收削干净的庄稼,正像一支无法挽留的音乐和我走过的每一次相同的路一样已经远离了当初的时光。它让我猛然觉悟:生活是多么不易,年华又多么易逝。日子曾多么浪漫而严酷。我,一个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又离不幵社会的人,拫系这深厚而干硬的大地了。
当我看到很多无聊的文人一股脑儿在拾古人牙慧用新瓶装旧酒醉生梦死地抢夺虚荣时,心里的惨痛绝不仅是他浪费了一张张洁白的纸。当我在赶路的急行途中被那极殷勤的笑脸屡次三番惨无人道的骗上车被愚弄般扣在城里兜风时,就有一种流血的隐痛不得不诅咒那熏天的铜臭。当我看到一顶顶乌纱在头上骄横跋扈同样会摇尾乞怜的奴才相时,那曾经很好的眼睛几乎要涨出血来。当我听到那一只只蛀虫在疯狂吞噬国家财产、人民的血汗时,曾咬断钢丝的利齿也禁不住要为之流出脓水。呸!当我还是一个真正的人时,正在一只树影与一条黑色路面上穿梭,正看到灿烂的阳光以及孩子们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时,真是欣幸,我想要乐观而坚强地生活下去;直到老时,也要申请为这个世界当一名义务清洁工,扫除丑恶,保持勇士的自信。
这就是我在一个冬天的感觉并由此产生的自励。我穿过夜色趟过心灵的沙漠,为爱情而忧伤和渴望,但我不是一个局限于一己之欢之徒,我所以属于自己和社会,那是因为我有健全的感知、美好的情怀、纯洁的品质。乐于奉献,甘于付出。
我是这个冬天的树,坚信着走向明媚之春,尽管艰难,但梦想着饱吸阳光的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