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去西夏王陵之前,我已经在电视上看到过它的苍凉意境,并从一些典籍中读到关于它的神奇之谜。待到我真正进入西夏陵园时,身临其境地感受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的西夏王陵,以及那个一夜间消失的骁勇强悍的党项族时,心中涌动的惆怅和缺憾也许和当年陈子昂登幽州台一样壮怀激烈。子昂他“独怆然而涕下”,而我只能面对几座寸草不生的黄土包,去思索一个雄踞一方、威震塞北的大夏国因何会在“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为历史长河留下了一段难以续接的断流面。在这段几近空白的断流面上,曾经流淌着多少灿烂的文化。这些文化的突然隐退,是不是承载这些文明的西夏文字那撇多捺少的结构使得重心倾斜的缘故?朝代如此,做人亦然。如果一个人的心灵坐标偏移,他的方向就会改变,支撑方向的脚跟肯定会站立不稳。不过,一个人倒下也就像一抔黄土回归故里,而一个朝代的消亡,会引来多少追忆的人群去寻觅历史的碎片,试图修复那沧桑的岁月经卷。
有人把西夏王陵称作“东方的金字塔”,似乎不无道理。西夏王陵位于银川市西约25公里的一片洪积扇地带。那里乱石翻滚,野草丛生。远望去,辽阔的荒漠上竖起一个又一个小山丘。它们东倚贺兰山,西扼黄河水,北控大漠地,南眺平原川。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奇异的建筑风格,以及在千年的风蚀雨冲兵燹中幸存下来的这些断壁残垣,给人一种凝重神秘之感,也昭示着一个民族永不屈服的顽韧精神。
这些从中国西北荒漠上拔地而起的黄土建筑,与矗立在非洲沙漠上的埃及法老陵墓都像汉语中的一个个金字,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边塞情境中,泛着熠熠金光。如果说尼罗河的波涛诉说着金字塔千古之谜,那么,黄河的浪花淘尽了党项族多少风物长情;如果说非洲沙漠给了法老陵墓恢宏的气势,那么,北方的荒漠平添了西夏王陵几多萧瑟;如果说西方人用石头堡垒选择生命的庄严气概,那么,西夏人则用蒸熟的黄土筑台诠释灵魂的不朽……也许还有许多“如果”与“那么”的追问,但归根结底,任何一个陵墓的创造者都是想在一个广袤的领地上大写一个与众不同的我!
同样是死,皇帝与平民就不同了。不但死的名称有“驾崩”与“殁了”之别,而且死得其所也不同。平民的叫“坟”,一个小小的土堆上长满青草,也就称“青冢”;皇帝的则不然,平地里垒起一个小丘陵,故被称作“陵”。陵与坟的差别是坟永远从一个土字旁,而陵可以无土,一个雄伟壮观的地面宫殿成了地下主人坚壁不摧的城邑哨所,抑或是一个听风听雨的耳信。
我到过北京的明十三陵、西安的秦始皇陵和南京的中山陵。把他们与西夏王陵相比,这东西宽4公里,南北长约10公里的范围内,坐落着9座西夏王陵和70余座陪葬墓的皇家陵园,虽然其规模与明十三陵相当,但缺少明陵的幽深内涵。秦陵的磅礴气势和中山陵的庄严灵光,横竖纵立的几座陵台和一些残缺不全的角楼、神墙,让我想起了毛泽东“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瑟鬼唱歌”的诗句,仿佛看到了一群蒙古铁骑从贺兰山下蜂拥而至,所到之处,白骨敝野,血流成河……这个经历了189年岁月磨砺使岳飞的铁蹄未能踏破的贺兰山麓下的王朝,却让“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的百万大军毁于一旦,只留下一座座高大的土筑陵台,依然默默矗立在风雨之中,凝固着中国大地上一个威震一方的神秘王朝的昔日辉煌,挹注着一个骁勇善战、勤劳智慧的党项族光辉的历史。
往事逝而不可追也。看今日宁夏平原,高楼林立,稻谷飘香,阡陌交错的油路四通八达,回汉人民和睦共处,正在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在西夏故地上建造一个新的塞上城郭。黄河岸边,那个牧羊女像我梦中的党项姑娘,用自己甜美的歌喉挽出幸福的花儿,泛起我心中最美好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