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节日,是阴历枝头开出的山花,烂漫了村庄的日子;是孩子开心的笑,灿然了山野的生活;是散落民间的历史种子,终年收割光阴的故事;是唱不倦的秦腔,嘹亮民俗四季的歌喉;是嚼不厌的甘蔗,一节更比一节甜;故乡的节日,是我不泯的回忆之火,永远烛亮乡情的步履……
故乡的节日,总喜欢在同一个数目上重叠、同一个枝头上双栖双飞,像一对男女把一个平常的日子反复得恩恩爱爱、有滋有味。正月正,二月二,三月三,五月五,七月七,九月九,腊月八,这是一串多么吉祥有序的数字,一组满含着幸福甜美的日子,一枝开花的芝麻一节更比一节高。正月正,就是一年的第一天,这一天故乡称其为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迎禧接福,整个村子被一团祥和的瑞霭笼罩着,喧天的锣鼓与此起彼伏的爆竹张扬出年的情绪,家畜家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一碗长面预示着人寿年丰、昭示着幸福的日子绵延不断。二月二,是龙抬头的一天,这一天家家都吃着炒熟的豌豆,只要吃了炒熟的豌豆,再难的日子和再硬的岁月也被农人的牙齿嚼得咯嘣嘣响。三月三,回娘家。因为过了这个节日,农村里就进入忙月,妇女们再想回娘家,直到麦上场的时候,所以,这一天,几乎所有的媳妇都早早起来,收拾些东西去看望亲娘;这一天,差不多家家门前的树上一清早喜鹊就喳喳地叫,所有做母亲的都准备些好吃的倚门而望,等待着女儿的到来。五月五,也就是端午节,但是故乡人把它看成一个早节去过。天不亮,他们携儿带女,一个个赶到山冈上看高高山上点起火焰的场面。这时,只要环绕一周,各山头都会有一团冲天的火光熊熊燃烧,那场面格外壮观,谁见了谁都会亢起兴奋的情绪。山火渐渐小了,人们也就陆续离开现场,顺道折些柳枝,然后将其插在门头与屋檐下,天也就渐渐亮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起节来,尤其是插在屋檐下的茵绿枝条,更增添了节日的含义。七月七,又叫七巧节,这是一个有着优美传说的民间节日,但恰巧这时农人们正处在收割麦子的旺季,这个节日也就在故乡成了一个说得最动听实际上很少光顾的虚节,就像一朵开得很艳却不结南瓜的谎花一样,永远在朴素的民间里装点着生活的印象。九月九,各人的粮食各人守。在这个登高望远的重阳节里,故乡人一个个跑到地里,收拾秋的影子,稍不留意就会与冰霜打个照面,一阵寒暄过后,秋就会消逝得无影无踪,只有垂手而立的玉米秆与农人一道守望着空旷的大野。腊月腊,就是农历的最后一天,即大年三十。这个年尾接年首的一天正是辞旧迎新的一天,春联从这一天贴出,千门万户上的“福”字都倒着贴顺着念,贴出洋洋的喜气,念出融融的春意,年就跟着来了,万象就更新了,万事就吉祥如意了。
故乡的节日,总占据着每一月最好的时辰。初一、十五,在故乡是两个最吉祥的日子,也是人们搭台唱戏朝拜庙神的日子。于是故乡就有初一、十五过节的民俗。正月初一就不用再说了,十月初一就是寒衣节,故乡出门在外的人这一天都会赶来为已故的亲人送去过冬的棉衣。据说,这个节日是千里寻夫的孟姜女留下来的,因此,这一天嫁出去多年的女儿都会匆匆回到娘家,为殁了的父母烧一把纸钱送几套御寒的衣服,尽一份孝心,圆一桩心愿。正月十五日的元宵节和八月十五日的中秋节,都是两个天上月圆人间月半的佳节,也都是以观赏为由托物言情的晚节。正月十五晚上,乡里人就会点起面做的灯盏,点亮腊月八吃糊心饭糊住的心肺,开始盘算一年的光景;城里人吃过元宵之后,一家人悠闲地走在街上看妙趣横生的灯展,看天空中绽放出巨大礼花:故乡的正月十五,不管城乡,到处都是一派火树银花的人间胜景。八月中,没有吃饭的工,但中秋节不可不过,月饼不可不做,月亮不可不看。在故乡,看月亮其实不是看它的光明正大,而是由此引发父母对远离身边儿女的一种牵挂。看月亮也就是通过月亮的窗口,看到心中思念的那个倩影。
故乡人终年穿过二十四个节气,只有一个被他们当作节日来过,其余的都成了一种时令,让他们感知季节的变换、天气的冷暖,然后适时而播,逢令而收,从不错过节气的班车。这个以节气为节日的就是清明节,是一个上坟扫墓的节日,它与阴历十月一日一样都是故乡人缅怀先人寄托思念的节日。说来也怪,每年的清明节与寒衣节老天都会下起细雨,即便无雨也会北风起兮云飞扬。清明自杜牧时节雨纷纷之后至今就没有几个晴天,十月一从孟姜女的哭声感天动地后到现在也没有几个是不刮风下雨的天气。关于这种现象,故乡的解释是“鬼不走干路”。因为故乡人认为人死后就会到九泉之下,而距九泉之下还有一段黄泉路程,既然是黄泉路上,就免不了是一条阴湿水道。上坟扫墓除了清明节外,故乡还有一些村庄在春风节气里,唯有我们一族以草字头打头的黄姓人是在清明的前一天即寒食节给先人们上坟。寒食节源于介子推的故事,据说,那一天晋文公重耳放火烧了介子推隐居的绵山,以期让他背母出山,重扶社稷。谁知事与愿违,介子推不但没有出山,反而与其母一同殉难。重耳闻知后边拍打着膝盖边伤心地说:“悲夫,足下!”于是,就有了这个全国禁烟火、吃寒食以示哀悼的节令,也就有了“足下”一词的来历。由此看来,我们这个黄姓家族是从山西汾水下游的古黄国之地迁徙而来,途经山西洪洞县在那棵被所有迁徙的人群记着的大槐树旁领到了准迁证,而后一路向西,终于在一块山坡上开荒种地繁衍生息,这个地方就是现在的黄家坡。几百年过去了,这儿的人们还保留着与众不同的民俗习惯,坚守着祖先遗留下来的古训。这个薪火相传绵延不断的坚守,是一种文化脉络的传承与保存,是一种对先祖最好的感恩与缅怀。不像现在一些人,一到另一个地方就数典忘祖,不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的是谁的血。由此,我不得不呼吁国人应很好地继承和发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让这些养育了龙的传人融入血脉之中的人文骨气永远撑起人生的脊梁,吐纳生存的底气。
故乡的节日,也就是构成民族文化的重要元素,它以其质朴的属性,永远点亮故乡儿女的精神天空,取暖民间素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