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钟佑良见过面后,沈默菲的情绪便一直很低落,眼睛也哭得肿了起来,不敢去见父亲,便叫了护工过去医院,自己则回了家。
也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竟恍惚听见开门的声音,迷迷糊糊中她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既不是周末,又是白天,连清池怎么会过来,何况昨天他才怒气冲冲地走掉。
便安下心来继续睡。只一会儿便被他从身后抱住,鼻子里充斥着他的味道。
她记起自己红肿的眼睛,有些心虚地将头埋在枕头里,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嗡嗡起来:“怎么不上班?”
他‘嗯’了一声,和衣躺了下来,手臂一直箍在她的腰上。
他不想说话正好合了她的心意。上午才和前男友见面,下午要她满面笑容地迎合他,她真是做不到。
数着他的呼吸声,感觉他应该睡着了,便轻手轻脚下了床。
到洗手间拿了毛巾,再在冰箱里拿了几块冰,简单地弄了个冰敷放在眼睛上面。
她的体质很奇怪,每次大哭过后,不仅双眼红肿得吓人,整个人还会一抽一抽抖个不停。幸好他来的时候她已经休息好了,只是眼睛一时半会不能消肿。
心里想着待会找什么借口敷衍他,她有些心不在焉,钟佑良那伤心的脸,撕心裂肺的声音总是在脑海里浮现,她的心里也跟着一紧,有种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有些时候真的太过于理性,那些冲动似乎从没在她身上发生过,这样的女人在男人看来应该是可怕的,任何事情都要考虑现实后果,哪里有半点情趣可言。
糊里糊涂乱想了一阵,眼睛上的毛巾忽然被揭开。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明显不悦,有了昨天和他闹不愉快的经验,今天她很明智的马上低头不语。
“哑巴了?”他捏起她的下巴看她,待看到她的眼睛肿得厉害后,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哭过了?还是被人打过了?”
她看他一副疲惫的样子,似乎一夜未合眼一样,于是答非所问:“怎么起来了?我去做饭吧。”
他这下是真的生气了,手中的毛巾被他用力掷在地上,未融化的冰块‘擦’的一声马上碎裂。
脾气还是这样大,沈默菲吓了一跳,不满的话脱口而出:“你脾气怎么这么坏。”
他竟然笑了起来,眯起眼睛看她:“还会顶嘴了?”
她往后退了退,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和他争,心里却似乎有股怒气无处发泄,从上午和钟佑良见过面后便一直存于心里的怒气,一阵一阵在她心里冲撞。
“我说的是实话,既然看见我就要生气,你又为何要跑来受气?”
他挑高眉毛,显然很诧异她会这么大声的对他说话,“是谁脾气这么坏?你还没这么大本事,让我看见你就生气。”
被他一句话给噎着,她张口结舌好半天也没想出怎么回他。
他将她拉着坐在沙发上,也没再追问她眼睛怎么回事,捡起毛巾洗干净,重新帮她做了个冰敷。
满肚子怒火就这么被他三两下给解决了,真有点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越发生自己的气,这么矫情又是何苦,他又没惹她,某种程度上她根本不能得罪他,而且在他面前扮演了这么久的软包子,现在倒好,顶撞他就算了,说不定还让他以为自己哭得眼肿是为了他。
他帮她在眼周按揉,过了一会儿,说道:“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舅舅那边少接触。”
她答应了一声,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有些莫名其妙。
两个人安静的待了一会儿,他接了个电话,催着他往公司去。
他走了之后不到半个小时,她也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大哥打来的,语气又急又气:“默默,是怎么回事?!李明智刚刚在医院和爸爸吵起来了,说你在给别人做情妇!”
脑袋嗡的一声炸开,她抓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有些不敢置信:“爸爸知道了?”
“默默,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现在马上过来医院,爸爸要出院,我拦不住他!你亲自来和他解释。”
她这才反应过来向大哥解释,“哥,我没有,我没有做情妇……”
那边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叹口气说道:“其实我早该猜到,平白无故拿出那么多钱,光靠妈妈怎么可能……”
“我真的没有……”
“好了,不管怎么样,你先过来再说,你知道爸爸的脾气,要是现在劝不住,以后他哪里还肯回医院。”
沈默菲挂了电话往医院赶,等她打的到了医院,远远便见到大哥沈傲站在门口等她,等她走近,沈傲早已急到不行。
“爸爸已经回家了,你也不要去找他,他暂时不想见你。你给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哥……”沈默菲捂住双眼蹲下来,这一天接二连三的事情接着发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情绪早已控制不住。其实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她不觉得难堪,也不觉得牺牲,可是让父亲知道这件事,实在不在她的预计范围内。父亲是那般骄傲的人,生病后并没有自怨自艾,甚至母亲走了后,默菲也只是偶尔听到父亲一两声叹息。可是她知道,他心里定是愧疚和伤心的,只是好强如他,怎么会在儿女面前表现出一丝情绪。况且父亲一直以来就看重她,虽说不是富贵人家,却也一直以她为傲、待她如珍宝。
就算她自己也觉得是在卖孩子,何况父亲这一辈的人,代孕这等新鲜事物怎可能被接受?父亲一定是认为她走上了母亲的老路,更甚者,给人当情妇还要附赠生孩子。
他一定非常失望,也可能认为自己拖累了她们。
沈傲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从衣兜里拿出纸巾帮她擦眼泪,“默默,有事情就和我说,爸爸那边我再去劝,但是你先得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明智像个疯子一样,满口胡言乱语。”
她不知道李明智有何居心,竟然将她代孕的事情说出去,她一直以为他是连清池的舅舅,这样的事情他瞒着还来不及,怎么会大肆宣传?也就从没防范过他,哪里想到他会这么的无耻。
默菲有些说不下去,话语哽在喉咙里,眼睛里又酸又涩,还未开口,眼泪就大滴的往下落,抽泣了好半天才颤抖着声音问他:“他对爸爸说什么了?他说什么了!”
“不就是那些老话,窝囊,无能,老婆是婊子,女儿也……”大哥拽紧拳头,一拳打在石凳上,“不过你不用生那种人的气,哥哥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
李明智说来说去总是这些话,似乎侮辱父亲已经成为他人生中最大的乐趣了,以前父亲从不用正眼看他,任他在一边自说自话,有几次被她和沈傲碰见,父亲都拦着他们不让碰李明智,可是这次她知道父亲受伤了,李明智说他没用说他窝囊都没见他难受过,这次侮辱的是她,是他最宝贵的女儿。
她愈发哭得厉害,父亲瘦弱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她能想到父亲听到这话的反应,定是犹如五雷轰顶般,又惊又气。
“我去找他!简直欺人太甚!”她站起来往医院外面冲,被大哥在后面拉住。
“找他有什么用?!找了他他回去又打妈出气!”大哥抱住她,声音也变得哽咽,“都是我们两父子对不起你们,拖累你们,要是让我马上死了该有多好……”
“哥!”她拉住大哥衣服的下摆,就像小时候,她总喜欢撒娇,也似这般拉住大哥的衣角。“你不要再说这些……”她断断续续的哭,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知道一个劲摇头,大哥这样的想法太可怕,她从来不觉得生病是件多么恐怖的事,可是她怕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怕得要命,怕到无力。
兄妹俩抱在一起痛哭,旁边三三两两走过的人对这一幕见怪不怪,只以为他们是因为亲人刚故去而伤心,在医院这种地方,这样的场面哪天不上演。
“默默,听哥哥的话,不要再去了,好好读书,将来好好工作,找个健康的男人结婚生子,爸爸不需要你的钱,我也不要,命数都是天注定,何必强留,你这样辛苦赚钱,我们心里不好过……”
她擦了把眼泪,哽咽着解释:“我真的没有做情妇,代孕,代孕妈妈,只是替人家生孩子,生完孩子我就自由了……”
沈傲惊讶地看着她,双手扶在她肩上,看着她急急的说道:“代孕?!那不是卖孩子吗?!不行!你一个女孩子,要是让人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做人?况且这样对孩子不公平,以后你自己也会后悔的呀!”
她才22岁,此时最大的愿望便是有很多很多的钱,等到肾源给哥哥换肾,也希望父亲在余下的时光度过得不那么痛苦。说她自私也罢,她是真的没为将来那个孩子想过,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突然升级成为母亲,她向来就鸵鸟,而那个孩子现在离她还那么远,她哪里会去想这些。
沈傲见她一个劲摇头,又急又气,“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趁现在还来得及,去和那个男人说说,哥哥陪你去,好不好?”
“哥!”她推开他,费力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别劝我了,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你只要知道,我和妈妈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你就算不想活,也得为了我们好好活下去,等到合适的肾源,好好吃药养好身体,这样妈和我才值得!”
沈傲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妹妹。
两年前母亲做了李明智情妇的时候,他和父亲都很平静,平静到似乎察觉不出来这个家的女主人已离去,只有默菲,声嘶力竭的哭,每天发了狂一样跑去母亲面前又闹又骂。
一年前当他诊断出得了尿毒症时,他照样很平静,平静到似乎这个家仍然是欢声笑语、温暖温馨,也只有默菲,勉强的笑,费力的赚钱。对他说:母亲没有错,是我们对不起她。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要好好吃药好好生活,就算身体上有再大的痛,生活中有再多的苦,他也要努力积极地生活,他一个人,拖累了整个家,他的命早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眼泪还挂在眼角,他却费力的挤出一个笑,笑着朝面前的妹妹说道:“好,我也不放弃。”
默菲伸手抚上大哥的脸,以前那样朝气的男孩,现在鬓角都已生出白发,眉心中间有个深深的“川”字。有人说,上帝给你关了一扇窗,一定会给你打开另一扇。可是她找了好久都未找到另一扇打开的窗子,生活似乎处处和她作对,父亲生病已是不幸,家也因此四分五裂,大哥这样年轻活力的人却也染上重病。这样的不幸,她找来找去,四周明明都是关着的窗啊!究竟是怎样的人生,才能一次遇上这么多痛苦?
“哥,你回去帮我和爸爸说清楚,我去找李明智。”
沈傲哭着点头,伸手帮她擦干眼泪。“默默,不要委屈自己……不要太勉强,有事就回家来……”
她忍住心内的抽痛,咬着嘴唇朝他点头,伸手推他,“快些回家休息,不要再哭了,都多大的人了。”
沈傲闻言笑了笑,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转身朝前方离去。
默菲站在原地看他走远,同一天,在同一个地方,她送走了两个最爱的男人。
天空依然很蓝,阳光炙热,白云飘浮,大街上行人匆忙依旧,谁也不会注意到医院外墙角边蹲着的那个女人,默默流泪,似乎痛彻心扉,却只是双手抱膝,只是很安静的独自哭泣。
生活就像忐忑,没有准确的歌词,却惊心动魄。
她觉得生活就是一个无赖,让过生活的人那么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