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夜
夏夜里,塔尔眼张着,身子蜷缩在草堆里头,面朝着关死了的门那边,一动不动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草房门后头有几根小腿粗细的木棍撑着,门上头的墙壁有个脑袋大小的孔洞,寻常月亮大的日子,会看到细密的门缝里透漏来的残断条条,一节接一节的,拱卫着那掉在地头没人捡的银盘子,现在,里面黑的看不见手指。
半夜了,塔尔依然是那副模样,挨着他的小个子叫萨特,大概早就睡熟了。外头很静,偶尔有风撕拉撕拉的吹过,仿佛有一张大手摩挲着踩实了的泥地上那坚硬的砂子,不紧不慢的,却有着遮掩不住的渴望,也很快就过去了,又是很长的静,还有浓墨般化不开的黑。
不知何时开始,塔尔似乎觉得变冷了,这是不可能的,他不觉得自己会在这样的事情里起迷糊,甚至,他能因此赌誓,可直觉上的感觉让塔尔迟疑,很久了,这样的感觉。从那之后,塔尔比常人少了一双明亮的眼,对于之后而来的事情,塔尔从未有过奢望,原本,在生与死的抉择之间徘徊的他,在那天遇到那个人,那人没有医治好他的眼睛,只是给了他在光与暗之间挣扎的模糊,尔后的很长时间,那天的事情不停的在塔尔脑海里浮现,一个面目不清的人,操着有些生硬的马哈尼里话,跟他说着一些他无法不去面对的事情,还有一些闻所未闻的故事,自始至终,塔尔只是在想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什么,除了上药的时候,因为药来的感觉让他很好以外,最后那人离去了,临走时,留给了他一个问题,塔尔选择了沉默,或许,除了一开始点头接受他的治疗,然后,过程有些令人愉悦,结果还是很糟糕的,所以,很快,当时的塔尔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通通忘掉了。
十四个年头,好似眨了下眼睛,就过去了,所看到的事物,除了模糊还是模糊,习惯倒是改了不少,或许那人说的话起了作用,不然,老伯爵大人也不会属意于一个瞎了眼的残废,只是越来越老的身体,让人倍感吃力,虽然这一点点的微不足道,可慢慢的,有些感觉还是丧失了,哪怕那些是过去很多时候不曾留意的。塔尔一直在回想,当初,是不是该回答他呢,又该怎么回答呢,或者,至少应该询问一下他的名字,这样想着想着,塔尔心底的某个想法也越来的坚定起来,可这个想法从没带给他奇迹,不过,塔尔慢慢感觉到,奇迹或许已经发生了。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叫托伦米亚,偏僻深处的铁林里有座古堡,属于帕沙尔伯爵领,以前,在老伯爵将他带来之前,塔尔从未在别人的嘴里听说过它,那个跟在老伯爵身边的年轻那时和他差不多大,说话却没有老伯爵的古板,反而有股让人信服的沉稳,也没有因为残疾的塔尔而轻视,塔尔自认对得住这位大人的信任,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熟悉这里了,也许死了之后就会有结果,就像胡德一样。其实,说起来,塔尔不怨胡德,这自然不是说没有过,胡德这个人,很可怜,也不是因为他死了,接了他的份事多了些吃穿,可要说也是,胡德是已经死了,说是死的很惨,从悬崖上摔下来,整个人都糊了。对于这些说法,塔尔既没有附和,也不觉得有必要去反对什么,他很清楚,像他这样的人,不论在哪里,都决定不了什么,而且,胡德不见了,自己多了份事,这是事实,这要怎么去计较里面的东西?想想,这个从来不笑,也不喜欢说话的家伙,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出生在马哈尼里,就算是,也应该是个私生子,那个城里的人,应该是很有权利和金钱的了,想到这,塔尔内心底浮现了一些事,算是一些不愿去回味的记忆,或者说,那团熊熊燃烧的金色之火,给了他的不仅仅是简单的畏惧,他忽然记起来了,那个人,也应该是要去马哈尼里的吧。
那一些过往,即便是不愿,也有些陌生的恐惧,塔尔依然一点点的尝试着拭去遮掩住它们的灰尘,也许,一生所为,好也坏也,到最后,都只是内心底里残留的念头,是缺憾吧,可能更有固执,不愿去承认,曾经的自己,浪费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所以,这些年,塔尔很是珍惜,哪怕,夕阳褪去后的夜,深沉无比,他理解,自己想了太久了,如果真有预感,他想,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了。
依然是黑色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就那么刹那间,让塔尔惊愕,全身冰寒,仿佛溺水了一般,无法呼吸,不能挣扎,似只能,眼睁睁的让自己就这般沉下去,唯有耳畔传来的稳定的热息,缓缓的,让塔尔感受到了生意,那压抑人的气氛,如同拂过的风,来时让人刻骨,去时仿若雨晴,眨眼,如梦似幻,留下一身冷汗。